那黢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光亮,冰凉而冷漠,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秘书被枪口抵住下颚,气得满脸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让步,抖着手拧开门锁,放宋琳进入监控室。
这里光线昏暗,是赌场内唯一没有窗户的房间。
密密麻麻的显示器背墙而立,隐约泛射出幽暗的荧光,将室内不大的面积照亮。闪烁的光线前方,一老一少、一瘦一胖的两个人正相向而立。
最高领导人满脸怒容,显然刚刚发过脾气,就连向来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也有几分凌乱。
张英洙则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微微佝偻着脊背,双手向上空悬,摆出祈求的姿态:“相信我……”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过身,发现来人是宋琳,没有流露特别的情绪,扭头继续道:“……侨民可以交给政府处置,我也可以离开朝鲜,但你身边不能没有帮手!”
不出所料,张英洙还在负隅顽抗,试图用手中最后的筹码,换取妻侄的信任。
“住嘴!”
粗暴打断对方的陈情,最高领导人表情狰狞地怒斥:“你负荆请罪、跪着走出这扇门,还能留个全尸;再这么拖拉下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琳打心眼里可怜张英洙,可怜他虽然占尽先机,却不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最高领导人喜怒无常,想要讨得其欢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强者永远只向更强者屈服。
张英洙长吁一口气后,无奈翻开手中的底牌:“中国人、俄国人都站在我这边,他们会以侨民事件为借口,武力入侵朝鲜,到时候就没有105坦克师的用武之地了。”
“来啊,让他们来啊!”最高领导人怒目圆睁,“氢弹、□□随便挑,大不了同归于尽!”
宋琳清清喉咙,适时插话道:“宁边和泰川的反应堆加起来,恐怕也只够您按一次核按钮,之后整个北朝鲜半岛都会沦为焦土。相信我,即便只使用常规武器,中俄两国也绝对有这个实力。”
张英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贸然插嘴,最高领导人则厉声质问:“你又是什么人?”
勾唇笑笑,宋琳弯腰与对方握手,态度足够礼貌地回答:“我是巴解组织的驻朝代表,同时也是普京总统的顾问和□□的朋友,您可以叫我宋琳。”
面对这番自我介绍,最高领导人不置可否,一边将手抽回去,一边倨傲道:“我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您。”她的笑容愈发灿烂,四肢舒展、体态从容,仿佛自己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即便之前见过面,我们也不会有任何交流……如今无非是想提供几个建议。”
张英洙试图打断宋琳,却最高领导人制止,只好尴尬地束手站在一旁。
“第一,您尽可以维护自己的尊严、拒绝投降,最终成为保证侨民离境的人质;第二,您也可以忍住恶心,接受您姑父的投诚,让侨民成为这场暴&乱的替罪羊;第三,给我一点时间,让您保留尊严也不必恶心,顺便解决国内外的一切麻烦,如何?”
“别胡闹!”张英洙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同时上前推搡宋琳,试图将人赶出门去。
如此反应倒激起了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兴趣。
只见最高领导人眉毛微挑,扬声道:“你准备怎么做?”
宋琳一把扣住张英洙的手腕,稍稍用了点力气,便听见男人发出凄厉惨叫。
她抬头看向最高领导人,始终保持笑容:“像这样。”
刚刚还将侨民作为谈判筹码,转眼自己就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张英洙连忙哀求道:“元帅,相信我!我是你姑父!圣姬……”
最高领导人跨步上前,用力扇了他一耳光:“不许提姑姑的名字!”
“我爱她,我一直爱她……”老人猛然流下泪来,语气也变得起伏不定。
“爱她会让她吸毒?”最高领导人冷笑,“爱她会和别的女人生下孽种?”
张英洙拼命摇头:“赵成禹不是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哦?那为什么安插他进入元首护卫局?”最高领导人揪住老者的头发,强迫彼此对视,双目赤红地质问道,“你以为杀了他就能瞒天过海吗?姑父大人?”
想到那个久未谋面的学员,宋琳的心也重重往下一沉——张英洙失势绝非偶然,早在加入权力的游戏最初,就已经注定了众叛亲离的结局。
她提醒自己不要分神,单手探上老人的颈项,大小臂同时发力,强行扼断了他的咽喉。
窒息使得大脑缺氧,毛细血管在挣扎的过程中持续扩张,皮肤颜色从鲜红变成酱紫,渐渐呈现出死人才有的紫黑色。伴随着四肢脱力,身体瘫软成泥,曾经高昂的头颅再也抬不起来,一生的戎马倥偬就此画上句号。
在这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最高领导人始终直视张英洙的双眼,看着那瞳孔由小变大,最后失去所有光华。
宋琳又使了点劲,才将脊椎骨拧断,任由其颈项彻底垂脱。
最高领导人松开揪住张英洙发梢的手,缓慢站直身体,抬头面对宋琳:“你的诚意已经得到了充分证明。说吧,条件是什么?”
尽管体态臃肿、行事冲动,最高领导人却没有看上去那么愚蠢——女人来历不明,既然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张英洙,肯定也不怕多他一个——除了同意合作,根本别无选择。
“外界对您和朝鲜存在太多误解,这是一切麻烦出现的根源。”
放开尸体,宋琳拍了拍手,平静地看向最高领导人:“与一个混乱失控的朝鲜相比,劳动党对国家的管理行之有效,是维护半岛和平的关键。”
最高领导人退后两步,缓慢坐进椅子里,默默地等待下文。
绕开地上的张英洙,宋琳继续道:“我们相信,有必要为您的统治提供保障……比如说,充足的核原料补给。”
近几年来,朝鲜接连在舞水端里进行核试验,规模一次比一次大,最近甚至宣称自己拥有了氢弹。然而,外部数据监控显示,这些试验的爆炸当量极低,甚至不如一般的常规武器,根本无法用于实战。
为了贯彻先军政治和追求所谓的“核强国”地位,朝鲜会想尽一切办法获取核原料。
最高领导人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随即又暗淡下去:“即便我们真有了铀235,也会被国际原子能机构收缴的。”
宋琳微笑点头:“那就让大家以为你有好了,反正什么都查不到。”
朝鲜的铀矿资源十分丰富,因为提纯技术跟不上,才始终在研发、实验阶段止步不前。只要外界相信他们拥有激光器,就不会再有人质疑核试验的真假;只要没人质疑核试验的真假,就能确认朝鲜的核国家地位;只要确认了朝鲜的核国家地位,他们就再也不用惧怕其他国家的武力威胁。
是否真正拥有核武器,其实并不重要,问题的关键在于世人相信什么。
最高领导人试探道:“日本人对核安全问题一直很敏感,怎样让他们承认激光器失窃了?”
宋琳耸肩:“我们会借助网络公开激光器的失窃视频,国际原子能机构的驻日代表贝克尔迪马也会出面作证,青森县的核处理工厂不能不承认事实。”
“可这一切和朝鲜又有什么关系?”
“有一名朝方情报人员全程参与了整个行动——此人的生理特征十分明显,您可以将其派往欧洲国家做外交官——只要他经常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中美日俄就都会记得激光器的去向,明白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一双灰色的瞳孔在记忆中闪烁,令宋琳原本紧张的神经舒展开来。
“你,和你的组织,”最高领导人字斟句酌,态度也变得慎重起来,“肯定不会无偿提供这些帮助吧?”
宋琳颔首:“朝鲜常年遭受国际封锁,外汇储备有限,我们不会强人所难。”
“那你们要什么?”
“您的宽宏大量,再加上一点点时间。”
最高领导人逼问:“怎么讲?”
“让我把侨民带出国境,之后再用装甲车将这里夷为平地——现场的尸体足以证明暴&乱被平定,外人只以为他们是一般的脱北者。”
“这么说来,我依然是你的人质。”
宋琳大笑:“不,您是独闯虎穴的勇士,是以一敌百的英雄,是浴血奋战、最终独自走出山谷的最高领导人。”
政治游戏就像玩跷跷板,通过适当的途径释放压力,才是影子政府的题中之义。
各种突发事件或偶然或必然,却都能给统治者提醒,让他们保持警惕,避免各类矛盾持续恶化,最终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对宋琳来说,此行朝鲜辅佐张英洙,政变成功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给民意一个表达的机会。
劳动党和最高领导人在国际上为所欲为,无非是仗着国内铁板一块,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只有当内部矛盾激化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才会正视自己的实力和地位,避免为人民带来无妄之灾。
身材臃肿的胖子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愚蠢,在绝对受制于人的情况下,清楚如何取舍才能保命。
确认双方意见达成一致,宋琳再次开门,招呼张英洙的秘书入内。
面色苍白的男子走进室内,刚看见地上的尸体,便明白了如今的局势。
被显示器的荧光映照着,秘书的眼镜镜片折射出些许光亮,遮挡住那脸上的表情。面对接下来的种种安排,他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而是像条鱼一样选择随波逐流。
在信奉强权的政治体制里,男人和女人、上司和下属、领袖和族群之间有着天然的依附关系。
张英洙的死亡并不等于暴&乱的终结,但也只有杀了他,才能维护最高领导人的尊严,让这群侨民保命。
和秘书一样,多数人平静接受了张英洙的死讯,反倒是最高领导人的宽宏大量让他们热泪盈眶。
或许,从装甲车驶出地平线的那一刻起,大家就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命运。
门外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大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慌乱:撕扯布匹、整理行装、安排队列,衣衫褴褛的人们抓紧时间,穿上所有御寒衣物、带上所有能拿的武器,携伴离开了赌场。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为了确保最高领导人安全,周边武装被悉数撤离阵地。
烧穿了的装甲车并列阵前,像失去生命的骷髅一样,只剩下空洞的骨架。它们守在赌场外围,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默默守望着脱北者的背影,目送这群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空荡的山谷里,只剩大功率的喇叭还在回响,铿锵有力地播放着劝降声明。
经山后的小道走过海滩,由图门江穿越国境线,最终抵达广袤的东西伯利亚平原。从地理条件分析,这条路十分平坦,除了几处险滩,沿途没有任何危险。特别是在拥有火力武装之后,朝俄边境的哨所也被轻松料理,用不了一天时间,侨民们便能够顺利地离开朝鲜,进入俄罗斯。
赌场门口剩下的人质也被一一释放。
赌客们早已经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跑进人民军的装甲阵地里,却是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讲不清楚——好在他们还是及时传达了最高领导人的停火指示。
撤离过程十分平静,宋琳留在最后压阵。
临走前,她给最高领导人松了绑,允许其自行走出昏暗的监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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