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牛:过年这段事多,可能到正月都会更新不定。大家该过年也过年,不要整天埋在电脑网络面前。
……
正月十七日,杨河前往县城。
也就在这正月的前几日,在遥远的西面,千里之外,开封府城。
雪落如麻,风雪笼罩雄伟的开封城。
开封是著名古都,到了明末,更是繁华无比,无名氏笔记《如梦录》曾言:“满城街市,不可计数,势如两京。”
开封除了繁华,城池设备也非常坚固,宋金有内外两层土城,明太祖立大明,废弃外城,只用来防备洪水,称土堤,离城五里,然后在内城大兴土木,全面包砖。
明时开封城墙,高五丈,有敌楼五座,俱有箭炮眼,有大城楼五座,角楼四座,星楼二十四座,俱按二十八宿布置。样铺十座,窝铺五十四座,炮楼十座,周围四千七百零二丈,垛口七千三百二十二。
然后开封有城门五座,东门称仁和门,俗称曹门;小东门称丽景门,俗称宋门;南门称南熏门,俗称南门;西门称大梁门,俗称西门;北门称安远门,俗称北门。
五处城门,共铁裹门五十扇,城门外还有护城河,口宽五丈,底宽三丈,深二丈。
这是一座坚城。
要攻打开封府城,素来不是什么省心省力的事。
然此时,不止一次有人打这座坚城的主意。
雪花沙沙的声响,夹着腾腾的硝烟,有若氤氲雾茫,还伴着轰隆隆的炮声。
曹门的关厢已成废墟。
这是开封的大东门,汴河所过之处,货物通行繁华无比,这处的城楼,瓮城有门三重,内南北二侧各一水门,城门、水门约有十扇铁裹门,然后外面就是环城的护城河。
曹门通曹州得名,又是开封城东西交通咽喉要道,还有水道,城门外的关厢自然鳞次栉比,屋舍商铺一直蔓延到外城土堤旁,但此时都成一片片残砖断瓦。
很多被摧毁的舍屋中,此时仍然不断冒着青烟。
不但如此,从曹门到北方的城墙下,壕沟边,还密密麻麻皆是死人与散落的兵刃器械,便是大寒天气,依然尸臭味冲天,混着种种奇奇怪怪的味道,中人欲吐。
这些尸体,形状各异,很多是被火炮打死,还有被药油烧死,各尸体扭曲狰狞,显然临死前经历了非人的,难以言说的痛苦。
却是流贼攻城时,砖石不能击者,守军就在悬楼上,用“万人敌”投掷,或用芦柴投向贼寇登城所在,伴之烘药与烈油,烈焰弥天,贼寇被活活烧死无数。
攻城多日来,自曹门至北门,环垣十余里,火烧昼夜不息。
甚至北门瓮城之所在,此时仍然焦臭冲天,各种扭曲形状的焦黑尸体触目可见。
却是去年腊月二十四日,流贼攻打北门,门外有督师丁启睿麾下三千兵,自南阳赴汴,就在濠边筑垒防守,然流贼至,一战辄败,兵悉降贼,北门瓮城立时为贼所据。
甚至当时还有贼兵从瓮城下爬到城头上面来。
紧急关头,加衔都司李耀率数十精兵,各持大柳橼,将流贼尽数击落城下,然后知县王燮下令火攻,众炬齐抛,敌我不分,将拥挤在瓮城内的人全部烧死。
当时挤在瓮城的人众多,然不论官军还是流寇,统统葬身烈焰,死者不下数千人。
这些人都被活活烧死,此时观之层层叠叠焦黑的尸体,依然触目惊心。
在曹门处,壕沟边,还颇多裸身妇女的尸体。
她们或身体断成两半,脏腑尽流,或身上被打出大洞,死鱼似的眼睛只管望着天空,具具尸体僵卧雪中,鲜血流尽,身下的血水更凝结成冰,惨不忍睹之极。
却是正月初一日,流贼摆用阴门阵,驱妇女赤身濠边,望城叫骂,意泄城内火炮。城上急用阳门阵,令僧人裸立女墙叫骂,再以火炮击之,打死被驱妇女无数。
满目惨烈,断发满地,尸横遍野,黑烟翻滚。
到处是浓浓的血腥味与硝烟味,似乎要笼罩大地。
然步声杂沓,又有无数的脚步踏着残雪而来。
无数张狰狞的脸容。
这是崇祯十五年正月十二日,流寇攻城的第二十天。
开封守军,面对的也是李自成、罗汝才联营约五十万兵马。
史载,此次李、罗联军,精贼约有三万,胁从之众四十余万。
这也是李自成第二次攻打开封。
……
崇祯十四年七月,罗汝才与张献忠不和,率领部众到达豫西南的淅川,与李自成部联合作战。
李自成和罗汝才联营后,准备进入湖广攻取承天,然承天守备严密,三边总督傅宗龙唯恐承天祖陵有失,带领总兵贺人龙、副总兵李国奇部于八月上旬赶往承天。
李、罗二人改变计划,取道应山返回豫地,傅宗龙误以为流贼胆怯,带领部队尾追不舍,然后中了埋伏,傅宗龙被俘死。
李、罗二人夺得大量衣甲器械,收降大批傅宗龙兵士,声势越盛,又攻取南阳后,连攻镇平、新野、泌阳,舞阳、许州、禹州、新郑多个州县,再次兵抵开封城下。
腊月二十三日,李、罗联军到达开封城下后,李自成将指挥部设在土堤外应城郡王花园中,罗汝才将指挥部设在城外繁塔寺内。
吸取第一次攻打开封的教训,李自成将攻打的主要目标放在北门与城东靠北的曹门范围,因为这些地方的城墙略为单薄。
而第二次攻打开封,李自成等人的力量已经膨胀到惊人的五十万。
崇祯十四年二月时,李自成曾攻打过开封,当时其势尚微,“精兵三千,胁从之众不过三万”,然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兵马力量就膨胀到了这个程度。
甚至到第三次攻打开封时,更达到惊人的“马贼三万,步贼十万,胁从之众近百万”的地步。
这暂时不表,也因为第一次攻打开封,李自成等因缺乏大炮吃了大亏,但这一年转战南北,缴获甚多,所获火药器械,大称饶足。
开封作为坚城,火炮器械亦众多,所以此战双方“攻守皆以炮”。
炮火呼啸中,双方皆死伤惨重。
不过显然流寇人多,死得起。
所以连日的血战后,今日又有无数的流贼冒着风雪,踏过已成废墟的关厢街道,踏过厢外凌乱的田地菜地,避过曹门南北隅数十顷苇城险地,越过遍野的尸体。
他们咬着牙,狰狞着脸,漫山遍野,踏着满是血与雪的混合物,只往前方逼去。
然后他们很快会在炮火的掩护下,声嘶力竭的喊叫,往前方的城池扑去。
这已经是每日固定的程序了。
而在前方,开封城墙仍然雄伟,然经过连日的攻打,城墙各处伤痕屡屡,曹门附近更有多处墙段损毁严重。
第二次攻打开封,流寇动用了大量的火炮,对守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城墙亦颓圮很多,甚至曹门北段一处城墙都被打垮数丈。
流寇火炮更对这一段猛轰,掩护步兵骑兵的进攻,守军则将王府与各寺庙的门板拆下,加土筑上,打透一层添筑一层,到今日止,已共筑了七层城墙。
还有二门十几里处的城垣,处处可见巨大的洞口,却是流贼竭力剜城,意图挖通城墙,直通城内或是炸毁城垣。
这也是他们此次攻打开封的主要战术。
开封城墙非常高,普通云梯无用,架上就被扥叉撞竿推翻,除非用大云梯,以沉重的铁钩勾住。
然第一次攻打开封时,流贼曾以四十八人舁一大云梯,将抵城下,官兵放大炮击之,俱死,此后流贼就少用云梯战术,而是竭力剜城。
事实上李自成的闯营也更擅长“挖城”战术。
“……自成每攻城,不用古梯冲法,专取瓴甋,得一砖即归营卧,退后者必斩。取砖已,即穿穴穴城。初仅容一人,渐至百十,次第傅土以出。过三五步,留一土柱,系以巨索。穿毕,万人曳索一呼,而柱折城崩矣。”
攻打开封多日来,无数的流贼忙碌,他们从曹门至北门,环垣十余里处,已经挖掘了大小洞口三十六洞。
特别于开封城东北角之南,陈总兵汛地之地北,贴城墙外壁更掘一巨洞,广约丈余,长十余丈。
连日来,众贼皆以布袋运火药于内,已约运火药数十石,更已备药线两根,长四五丈,粗大如斗。
除此外,于正月初二日,流贼还离城墙一二百步外,对着一些损毁严重的城垣处,垫松柏为台,筑以土,设立炮台多个。
每台高三丈,广五丈,长十余丈,上可容百余人。
各炮台,每日尽以猛烈的炮火不断轰击城墙。
……
“流贼来了。”
残雪被踏的“沙沙”声,探头城外,又见黑压压的贼寇蔓延而来,漫山遍野,似乎铺满大地。
裹成一团,龟缩城头上,疲惫非常的守军似乎一个个苏醒过来。
他们掀开身上满是积雪残霜的棉被毡毯,在军官喝令下,喊叫着,提醒着,操起身旁的兵器,有条不紊,就倚到城垛后,或跳入残破的悬楼中防守。
甲叶兵器的撞击声,奔跑的脚步声,各人的喊叫声音,死寂的城头似乎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连日血战,守军们个个神情都非常疲惫,战暇时他们倚在城头养神,安静无声,只任由沙沙雪花将他们飘落覆盖,恍若一个个雪人。
然此时掀开毡毯棉***起兵器,各人疲倦的脸上就展露出杀气与戾气,有若一头头猛虎苏醒过来。
守御开封的多是新任总兵陈永福的正兵营,作为营兵,他们很多人都有披甲,此时多是暗甲,铁叶镶嵌在棉甲内层,他们穿着对襟棉甲,戴着铁盔,上面飘扬着红缨。
各人钉着铜钉的棉甲深红,很多人外面罩着毡衣斗篷,此时不论斗篷棉甲,皆是斑痕屡屡,或是鲜血,或是泥土,或是残雪,却给人以一种强烈的肃杀之气。
营兵,算是大明最正规的职业军人了,若心中敢战,其实战斗力颇强。
除了营兵,城头还有协战社兵,第一次开封之战后,知县王燮立社兵,择民家有一二千金产者出兵一名,或两家出兵一名,万金产者出兵二名,巨商亦然。
城中八十四社,每社社兵五十名,择殷实素行员生为长副领,又选总社五人,按五所五门,名置一人统之,共四千二百不饷之兵,无事团练习艺,有事登陴守御。
社兵至少是中产人家,大部分城内士绅商贾子弟,又以生员领之,绝对与流贼势不两立,开封守城战中,与官兵颇为配合默契有力。
他们打扮各异,然腰中皆系无忧绦,或持弓箭,或持长刀,又或短斧长矛等。
他们器械一些库房中给,一些则是自家的兵器,大明默认民间持有五兵,其实长江以北,家家户户多有弓箭刀矛等兵器。
他们每人都有社票,旗号则按五方色,与营兵一样,连日血战,各社兵脸上满是烟火黑雾,很多人身上脸上都有伤口,他们持着兵器,举止中就颇有锐气。
这种生死淘汰,能活到现在的,至少技艺运气都非常不错。
而且比起许多官兵来,他们敢战之心也更为坚决。
城头还有颇多壮丁忙碌,搬运砖石,搬运火柴,搬运伤者,虽是民壮,举止中也颇有彪悍,却是连日血战,城上守备缺员,守军就向城内临时雇募壮丁。
“总社设钱缗置城上,每次人给钱百文,饼四个,百姓蜂拥愿雇。”
雇募之钱来自城中士绅商贾,“巨商巨族,各送饼千百不等”,甚至守军用来烘烧流寇的蜀柴“强半出之社中”,又有正月腊月天冷,亦由总社商绅征集毡被供守军所用。
城中周王睿智,知道不能步福王后尘,募死士杀贼,竟发库金百万两,大大鼓舞人心。
所以第二次开封守城战,军民前所未有同心,不论阶级,同仇敌忾。
守军亦无内应之忧,专心对付流寇便好。
此时他们看着城下流贼,在军官喝令下,纷纷进入防线,特别很多人跳入颇有残破的悬楼中。
各民壮们,也是拼命将芦柴砖石等搬入悬楼。
悬楼,是开封城的守城利器,为开封城的防守立下汗马功劳。
流贼第一次攻打开封时,就因为流贼有火器,悬户不能用,守军就在城垛口用桌面门板蔽炮矢,仍然打透,官兵手足不能施。
生员张坚献悬楼式,用大柏木三根,上排横木十余根如筏,制成后,其广可跨五垛或三垛,出垛外四五尺,每楼容十人,进入内中后,每贼临城下,官兵可在内用火罐炮石击之。
悬楼坚厚,炮石不能入,又能蔽身,官兵得施展手足。
当时推官黄澍督造,一夜成十五余座,时流贼穿城六孔伏其下,城上官兵击之不得,不过从悬楼击之,无有不中者。
此次流贼又攻,开封城造了更多的悬楼防守。
不过为避悬楼,流贼挖穴有所改进,不剜直穴,更傍剜**以避之。
很多流贼火炮也对着各悬楼轰打,打得各楼洞口处处,颇多悬楼残损。
为对流贼炮台,守军亦在城上建立炮台,每方木长丈余,广厚二三尺,每方台高出流贼柏台三丈余,置大炮击之。
生员张尔猷还献悬炮石式,立长柏木三如鼎足,悬大炮其上,望柏台而击,柏台之贼死伤惨重。
战争考验人,此次开封城攻防战,攻与守双方,都展现出非凡的智慧。
……
风雪中,密密麻麻的流贼涌来,他们有若潮水,布满了从大东门到北门的十几里城垣外地界。
他们人潮不可计数,但怕有数万之数。
走在前面的,是一群群的饥兵,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的人都有,闯营收饥民中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者为兵,然实际中,饥兵内四五十岁的人非常普遍。
这就是裹胁,将各家有劳力的青壮男子收走,各户妇孺老小无奈只好跟随。
这也是流贼动不动就几十万人,上百万人的原因。
黑压压的饥兵走在前面,有人有武器,有人没有武器,他们多以头巾裹着头,身上裹满了所有能找到的衣裳,不论是头,还是脸,都包得严严实实,用来在寒风中御寒。
他们很多人手上持着短撅、锄头等物,还有很多人挑着担子,却是用来挖掘城洞,挑担城土之用,然后有众多的人抬着一块块木板,用来抵抗城上砖石箭矢之用。
一群群饥兵踏着积雪行走,各人多穿布鞋,很多人甚至是草鞋,只在上面缠裹布料干草,行走在满是血雪的混合物中,就是步履蹒跚,苦楚之极。
他们往前逼去,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脸上尽是麻木,绝望,狰狞等神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入了贼营,就唯有一条黑走下去。
无论当时什么原因入伙,现在已经没有脱离的可能。
现在各营巡徼越发严密,逃者谓之落草,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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