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贾家和王家的关系,王家大太太没了,宁荣二府于情于理都是要前往吊唁的,又因着荣国府这头和王家是关系极近的姻亲,恰好第二日又是休沐日,荣国府这头只次日一早就派出两辆马车赶往王家。
头一辆马车上坐着的是贾赦、贾政两兄弟,他俩是必须出席这等场合的,亦如当年史老侯爷过世。不过,又因着这回过世的只是王家大太太,其实只他俩过来就很合适了,可谁让两家关系不一般呢?王夫人早一日就回了娘家,那拉淑娴作为当家太太,自是也得跟着过来,这不,那拉淑娴带着珠哥儿、元姐儿坐在后一辆马车上。没错,二房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只因去的是他们的亲舅母。
大清早的,两辆马车就驶离了荣国府,却因着白日里路上行人众多,且带着女眷和孩子,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故而等赶到王家时,已是临近晌午时分了。待到了王家,一行人也并不曾立刻赶往灵堂,而是先被引到了偏厅处,过了小半刻钟,得了消息的王夫人才匆匆赶来。
王夫人一脸的沧桑,她昨个儿晚间压根就一整夜不曾阖眼,当然王家的人是不会折腾她的,却架不住她一阖眼就看到王家正院子前趴了一地的尸体。好不容易等临近破晓稍稍有了睡意后,却被王子胜寻人唤她,叫她帮着将一地尸体处理干净。
这究竟是哪门子的道理呢?!好罢,王家老太太病着,王家二太太忙着料理灵堂诸事,可也没有让她一个已出嫁多年的姑太太专门料理娘家大哥房里通房姨娘的尸体罢?!
然而,在王家讲道理显然是行不通的,心累不已的王夫人只得悲伤不已的帮着处理这些所谓的“琐事”。好不容易抹平了这事儿,天已经大亮了,王家大太太的娘家人陆续赶到了,于是新一轮的忙活再度来了。等小半天过后,王夫人好悬没累得背过气去之时,被告知荣国府的人来了……
“大老爷、大太太。”顶着满脸疲惫,王夫人只得先跟贾赦和那拉淑娴打过招呼,又看向珠哥儿和元姐儿,见俩孩子皆是一副被颠簸惨了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痛,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贾政身上。
“客套话不必说了,直接往灵堂去罢。”贾赦直言道。
见状,王夫人自也乐得配合,忙将一行人带到了灵堂上。
灵堂上,一切亦如昨个儿夜里头王夫人所见的一般,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昨个儿夜里王仁和王熙凤兄妹俩是正对着棺木背对着门口跪的,而今个儿却是跪在了两旁,亦有旁的丫鬟婆子陪着。因着昨个儿饱受惊吓的缘故,如非必要,王夫人真的不想跟王熙凤过多接触,只匆匆带着荣国府一行人依着礼节走了一遍后,便将人再度带了出去,整个过程犹如在走形式,毫无任何真情流露。
自然,原也没有甚么真情可言,甚至除了那拉淑娴特地往王熙凤面上望了几眼外,旁的人只板着脸故作严肃的上香吊唁,完事之后便立刻开溜了。
有时候想想,死亡还真的很无奈,更无奈的是,也许这世上压根就没几个人会真心哀悼。
待出了灵堂后,王夫人又领着荣国府一行人回了偏厅,期间还很是欲言又止的望了那拉淑娴几眼。那拉淑娴心知肚明这是王夫人在担忧议亲一事,偏这事儿不好在这里说道,故而只装作没看到,并不曾理会。
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不过这种事儿去了是没甚么意义,可不去却是丢了礼数和颜面。而在这次吊唁之后,下一次便是等王家大太太出殡时,宁荣二府会一同路祭以表悲痛了。
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因着王夫人并未一同从王家离开,在回去的路上,那拉淑娴仍带着二房的两个孩子坐在马车上。那拉淑娴心里头搁着事儿,只低头不语,倒是元姐儿在迟疑再三之后,悄悄的蹭了过来,仰着小脸紧张的看着她。
“元姐儿?”那拉淑娴挑眉问道。
“大舅母她怎么了?”元姐儿已经大了,其实她心里猜到了一些,却并不明着说,只旁敲侧击道,“没了是甚么意思?舅母家的妹妹会如何?”
“没了……就是往后再也见不到了。至于你舅母家的妹妹不会有事儿的,等过段时间,咱们求老太太把她接到府里来住段日子,你说可好?”
“好。”元姐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甚么,却最终只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微微点头称是。
那拉淑娴知晓元姐儿这孩子心思重,索性也不多问,只在脑海里回想着前几日贾母无意中提及的事儿。三年一次的科举从去年秋日到今年的春日,至今年冬末,宫里就该放出一批宫女、嬷嬷了,而明年便是选秀之年了。尽管先前贾母并不曾将话挑明了,可那拉淑娴仍听出了她话里头的意思。
想法子寻门路,求几个从宫里头放出来的宫女、嬷嬷,能为了甚么事儿?都不需要往深处想,便能猜到贾母图甚么了。贾敏已然嫁人,如今荣国府里统共就两个姑娘家,一个是元姐儿,另一个是迎姐儿。然而,因着迎姐儿最终仍是不曾过继到那拉淑娴名下,故而在族谱上头,她仍是一个庶女。而本朝,虽不曾有明文规定庶女不得参与选秀,可在一般情况下,仍是不常见的。当然,倘若哪家真的出了个姿色绝佳的庶女,大不了记到嫡妻名下再送进宫里好了,故而这个所谓的暗规则并无太大的意义。
可甭管是从出身地位,还有容貌身段,亦或是最简单的年岁问题,迎姐儿都是绝不可能被送入宫中的。如此一来,便只能是元姐儿了。
时年七岁,若无意外的话,应该会参加六年之后的小选。荣国府已然式微,哪怕贾赦今年高中,也并不能将元姐儿直接送入大选。只是若参加小选,那便是入宫伺候贵人们的。
想到这里,那拉淑娴只微微叹息一声,眼角瞥到仍一脸闷闷不乐的元姐儿时,心头愈发的可惜了。她是在宫中待了几十年的人,如何会不知晓深宫后院里的残酷。然而,她当年是被雍正爷指婚后,直接入宝亲王府邸当了侧福晋的,饶是如此也吃了极多的苦头,若是小选……
大选,选出来的是帝皇的妃嫔,皇子皇孙们的正妃或侧妃,以及皇室宗族们的正室。当然,被撂了牌子自行聘嫁的也有不少,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过了还是不过,都是一份结果。
然而,小选却是选的伺候贵人之人,容貌品性自然也是要看的,可相对而言,更看重伺候主子的能力。运气好一些的,被分到贵人们跟前伺候着,运气不好的则被拨到了尚衣间之类的,整日里做活计,不知晓何时才能离宫。当然,即便运气好,在贵人们跟前伺候着又如何?那种由旁人决定生死的感觉,堂堂荣国府的嫡出大姑娘,能受得了?
“大太太?”元姐儿诧异的抬眼看了过来,方才那拉淑娴忽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可她望过来时,却只向着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种不知名的苦涩和怜悯。元姐儿虽说心思重,可她到底只是个孩子,当下只将狐疑压到了心底,仍双手搁在膝上,乖巧的坐着。
待临近傍晚,一行人终是回了府里,因着贾母尚且等在荣庆堂听信儿,故而他们索性径直去了荣庆堂,将该说的话都说了一遍后,这才各自散去。
又两日,王夫人这才从王家返回,对于她滞留娘家多日一事,旁人都不曾言语,就连贾母也仅仅流露了一丝不耐烦神色,到底还是不曾说甚么。倒是王夫人,在给贾母请安后,立刻匆忙来到荣禧堂,寻那拉淑娴说事儿。
“大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您一件事儿,咱们先前说好的事儿还算不算数了?”
要说王夫人最担心的事儿,便是珠哥儿能否入国子监一事。偏生,在经历王家大太太突然辞世之后,王夫人完全没了信心。这长女无母不娶反倒是没甚么大不了的,毕竟王家姐儿即便没了亲娘,将来铁定也会有继母的。况且,王家老太太还在呢,自会帮着教养长孙女。问题是,王夫人如今很是崩溃,原因自是出在她娘家侄女本性上头。
“弟妹,有些话就算我如今说了,只怕你也不会照单全收的。既如此,不若先将这事儿略微冷一冷。左右咱们两家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更不说先前王家大老爷也不曾完全应下。”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她本人早已相中了王熙凤当自己的儿媳妇儿,可一来俩孩子年岁都小,二来王熙凤如今还在重孝之中,这个时候说甚么都没用。
“我知晓,那事儿我自是知晓的。不过……”王夫人急急的开口解释,只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晓该如何说了。是说先将此事定下来好呢?还是说王子胜之前都是在胡说八道,王家那头是非常愿意结亲的?甭管是哪一种,都是好说不好听的。
相较于王夫人的急切,那拉淑娴反而淡定得很。也是,如今要守重孝的人是王熙凤,她完全无需担忧自己相中的儿媳妇儿半路跑了。本朝注重孝道,但凡王家人有点儿脑子,都绝不会在重孝期间帮儿女定下亲事的。再说了,这不还有一个王仁在前头顶着吗?
当下,那拉淑娴开口安慰道:“弟妹也无需这般焦急,实话同你说了罢,我本人极是喜欢凤哥儿那孩子,只是如今这个时候……这样罢,一切等她出了孝再说,你看如何?”
“好好,那就依大嫂的。”王夫人还能说甚么?她就算再迫不及待的想要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也没有浑到这个地步。
重孝期间谈婚论嫁,那是将整个家族往死里逼呢!莫说凤哥儿如今年岁尚小,哪怕真的是老姑娘了,那也只能私底下悄悄的相看,等出了孝期再另行聘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俩孩子年岁都小。还有一点,以荣国府的规矩,长兄未娶,身为弟弟是绝不可能越过哥哥将亲事定下来的。因而,王夫人只在心头暗道,除非她儿子能顺利进入国子监,要不然绝对不相看亲事,逼着琏哥儿也跟着往后挪。只这般想着,王夫人的心情才略微好转了一些,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后,便笑着告辞离开了。
九月底,王家大太太徒然离世。待十一月中旬,王家出殡,诸亲朋好友皆前往送殡,亦有重情重义的人家摆了路祭,为逝者悼念。
直到十二月,荣国府又陷入了另一阵忙碌之中,却并非为了年关一事,而是为元姐儿挑选教养嬷嬷。
甭管荣国府是否式微,若仅仅是寻几个出宫的宫女,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然而,贾母并不满足于此,在她看来,小小宫女并不济事,毕竟但凡有能耐些,得了主子青睐的,定能在主子跟前留到五十岁,而非二十五岁就出宫了。当然,有些宫女急着出宫是打算嫁人的,这些自是另当别论,毕竟她们是不可能来荣国府当清客的。而那些并不嫁人,年岁又不大的,则完全不被贾母看在眼里。
几番折腾下来,荣国府内倒是多了四五个人,却没一个是入了贾母眼的。直到小年夜当日,贾赦领着一个年岁约莫五旬的嬷嬷,回了府里。
“我说你们到底在折腾个甚么?连圣上都听说了,你们能不折腾吗?咱们家又不缺使唤的人,好端端的,又是临近年关,寻甚么下人?”贾赦满脸不耐烦的出现在了贾母跟前,又拿手指了指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嬷嬷,极为勉强的解释道,“具体的缘由我也不知晓,所以不用问了。这个嬷嬷是原本储秀宫里的,圣上送予我的。”
忍了又忍,贾赦仍没能忍住,吐槽道:“我这辈子就没那么丢人现眼过!临近年关了,圣上当着一屋子皇子皇孙们的面,赐了我一个老嬷嬷!!这叫个甚么事儿嘛!反正我不管了,这人送予老太太您了。记着,别往我房里塞,我跟她八字不合!”
说罢,贾赦立刻转身跑得无影无踪。倒不是他矫情,而是就这么一路过来,老嬷嬷已经从言行举止方方面面对贾赦进行了无情的抨击。
贾赦:…………老纸是朝廷命官,不是储秀宫里待选的小主!!
于是,贾赦麻溜的跑远了,只留下贾母同老嬷嬷面面相觑。好在贾母不是贾赦,非但更为靠谱,且她很快就明白了长青帝的用意。
荣国府虽已式微,可到底是太|祖当年御封的四王八公之一,想来即便是长青帝,也不曾完全放松了警惕,仍时时注意着荣国府的动向,这才会有了如今这番赐下宫中嬷嬷的举动。当然,这番举动一方面说明了长青帝仍很重视荣国府,可从另一方面而言,又何尝不是时刻监视着荣国府呢?
可贾母是甚么人,自信心爆棚都是说轻了,一听说眼前的嬷嬷是由长青帝赐下的,登时激动的满脸堆笑,忙不迭的使人看座,让嬷嬷坐下,又细细询问了嬷嬷的名姓该如何称呼,以及先前在宫中的职位等等。
“老奴姓姜,老太君只管唤我姜嬷嬷即可。”
姜嬷嬷早已将贾赦以及贾母的神态看在了眼里,若说贾赦只是满不在乎中带着一丝不耐烦,那么贾母便是谄媚不已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这对母子俩皆不曾对长青帝赐下她的做法感到一丝一毫的不悦,或者警惕。也就是说,这对母子俩要么就是忠心到完全不怀疑长青帝的用意,要么就是愚蠢到一点儿凑不曾察觉到任何异常。
呵呵,正常情况下,帝王会特地给臣子赐下一位宫中出来的老嬷嬷吗?旁的不说,就不怕她自带通信渠道,将荣国府里所有的事儿尽数卖予长青帝?显然,贾赦和贾母都不曾往那方面去想,或者是真的不在意。
甭管怎么说,姜嬷嬷算是在荣国府内住了下来。她的行囊并不多,只一些从宫中带出来的细软,这还是她多年积攒的月钱以及上头贵人主子们给的赏赐。至于日常用品,反而少得可怜。自然,贾母是万万不会亏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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