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明珠的眼皮始终突突突跳个不停,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过,明珠倒也并未放在心上,因她从来就不是个迷信之人。直到后来,奶娘走进来了,告诉明珠:“小姐,齐家三少爷来了,人正在紫藤苑那边坐着吃茶呢!”“真的么?是来看我的么?”明珠听了奶娘的话,心中自是欢喜无比。诗经上曰:“一日不见,如三月夕。”这对明珠来说,一日不见心中的那个人儿,简直可以说是三年五载。
明珠记得清楚,当时,她让奶娘从衣橱里千挑万选挑了一套玉兰色软缎素衫,髻上插一枝银丝盘花的点翠步摇,她想,齐瑜既然喜欢素淡文雅的打扮,那么这身衣裙首饰,应该合他心意才对。
是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谁在乎谁多一点,谁就输了。明珠输得彻彻底底,以至她后来常常会想,如果,当时她能少在乎那个人一点,她的眼睛,还会瞎么?如果,早知道事情的结局会是那样,她还会可怜巴巴地学那些狗屁诗文、学那些狗屁造作的名门淑女?
樱花树下,一男一女的身影相拥而立。明珠走过去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姐姐。”
“明珠。”
夕阳笼罩四周,连地面,也是他们深深的倒影轮廓。
明珠笑了,笑得眼眸弯弯而盈亮:“好!好!好!好一对才子佳人!好一个韩寿偷香!只是,你们在这花前月下的,难道都不知应该避避嫌的么?”她的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两人皆表情复杂看着她,没有说话。明珠又笑:“嗳,齐瑜,你瞧我还真是傻呢!早知道你看上了咱们府里的明菊,我就该到母亲那儿说和说和,让她老人家成全你们,干脆也把我妹妹娶了吧,将来为你收个房纳个妾,坐享坐享齐人之福也是好的……怎么样,齐瑜,我这主意还不错吧?”她笑着,乌黑盈亮的双眸然仍旧凝聚在两人身上一动不动,他们两个,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是自己将来的夫婿,而此时此刻,却共同酿造了一个又酸又涩的苦果,让她吞,让她咽。
明珠笑得比哭还难看。
齐瑜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明菊走了过来,刚叫了明珠一声“姐姐”,明珠甩手就是一巴掌:“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嗯?!”她几乎跳踊起来,用尽世上最恶毒、最激烈的言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好!天底下男人多得是,你勾引哪个不好,偏偏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了!明菊啊明菊,我问你,你定要这么贱么?!”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她全部力气。明珠一扇完,自己也快虚脱了。尤记以往,由于明菊的生母旷姨娘出生风评都不太好,她这个庶妹便常常被其他姊妹挖苦和欺负,那个时候,明珠首先就会第一个跳出来为明菊说话。然而现在,明珠却恨不得将她活活掐死,活活掐死!
“明珠!”齐瑜走过来,一把扼住她的手腕:“你未免太过分了些!这么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会收敛一点,没想到,你却越来越骄纵,越来越任性,我看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明珠呆住!
就在刚刚,刚刚不久,她还想象着齐瑜会如何给她解释,比如,就像那些被人用惯的陈词滥借口一样,他的眼睛落了沙子,她帮她吹吹,又或者,他见她跌倒了,只是搭个手搀扶一下。他会向她不停赔礼道歉,温声软语求饶原谅什么,然而,然而——
齐瑜表情淡然,拂袖而去。明珠气怔在那里,神情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明菊手捂着右颊,看看明珠,又看看齐瑜,然后,她走了过来,轻声道:“姐姐,我们……能谈一谈么?”
那天的明菊尤其靓丽动人,穿着件海棠色浅纹长衣,裙下丝绦带结,满庭的夕照流光如玫瑰锦缎一层一层铺陈在她身上、脸上,明珠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明菊,再也不是那个文弱如擎在空濛雨意中的小雏菊、不是那个会需要她时时呵护疼爱的小妹妹了。她变了,变得陌生模糊而又透着一种让明珠无法言说的复杂神秘错觉。
两人在附近一间耳房坐下来。明菊问道:“姐姐,你真的很喜欢三哥哥是不是?”
由于他们仨一块长大,齐瑜年长明菊五岁,因此,称呼上,明菊一直唤齐瑜为“三哥哥”。明珠冷笑着,没有说话。明菊摇了摇头,低头失笑:“姐姐,其实我老早就想和你说,这珍珠要擦一擦才会发光发亮,而做人,也是一样的。”说话间,她把自己雪腕上一串珍珠手链给摘下来,目光怔忪地细细摩挲着。明珠眯眼看她,明珠忽然放下手中的珠子,又微微一笑:“姐姐,这珍珠是如此,我想,如果你不考验考验他,你就永远无法得知你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姐姐,你觉妹妹说得可有道理?”
明珠一怔,这才狐疑盯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考验?你想要考验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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