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烨死了。致命伤在后背,□□穿破心脏。
元旭集团董事长被害一事,在z市掀起了惊涛骇浪。
顾小飞得知消息后,像一头愤怒的雄狮,杀了回来。他请出早已不亲自处理刑事案件的好友,许植许大律师亲自出山。多方面收集证据。许宁对当年段建博非法关押殴打自己,致使断指伤残,又逼死奶奶一事出庭作证。
段建博最终以故意杀人罪、绑架罪、多起强.奸罪、非法拘禁罪、偷税漏税罪等罪名,被法院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段建博对判决不服,向高级法院上诉,高院审理后,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从法院走出,祝融融和许宁遥相一望,许宁大大方方朝她走来。
“融融。”他喊。
祝融融说:“原来小阿俊不是你亲生孩子。”
“嗯。”
许宁看着她,眼里有期翼。
那时,她没有为许宁在北京四年的遭遇感慨心软,也没有对桃乐的殉情深表遗憾。她只是说:“希望今后,你能一帆顺风。”
他说:“你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她率先离开。
作为被害人时,祝融融充满枕干之雠,大义凛然誓要他死,每天都充满目标和干劲。如今段建博真的死了,她突然松弛下来。一时间,日月星辰,花鸟鱼虫,万物了无生趣。
两年后,祝融融买了一套大一些的房子,全家住在一起,总算不那么拥挤。上班,下班,帮母亲做饭,陪康康游戏,带团团圆圆睡觉,每天都这么过,既不轻松,也没很吃力。
她将苍狼接回了家,孩子们都很喜欢。
日子也没什么不好,遇到高兴的事也能笑一笑,但是再没有痛彻心扉的能力。
她也经常收到异性的鲜花和真诚的邀请。她总会礼貌的说一声:对不起,我暂时没这方面的考虑。
随着工作的投入,她逐渐忙碌起来,常常加班到夜里。早上忙得没时间梳头,索性剪成短发。她只在啃着土司冲出办公大楼融入夜色的刹那间愣神:大街上人来人往,可再也没有他。
无论外面是黑夜还是暴雨,再没有那个倚车等候之人。
顾小飞回到了z市。两人常常见面。祝家父母简直将他当作准女婿,看他哪哪都好。
祝融融和顾小飞出去玩了几回,西藏阿里,故宫长城,罗马埃及,无名海岛……世界上所有有趣之地都走了一遍。只是,那碧荷连天,风月成画的山顶别墅,她再没踏入半步。
有时间顾小飞会开玩笑:“要不你跟我吧。”这个爱笑之人,连追求女人都这么没个正经。不过正因如此,祝融融拒绝他时,两人才少了些不必要的尴尬。
后来顾小飞也学聪明了,跟她告白之后呢,还会加上一句“你先考虑一下,你的答案我不着急用。”
顾小飞说,看不出你还是个长情之人。说这话时他喝了些酒,酒意将他漂亮的桃花眼晕染得更加温柔。两人从朋友的庆生派对上下来,打不到车,于是决定徒步回家。
冬天,夜风呼啸。祝融融生来怕冷,将一颗毛乎乎的脑袋埋在围巾里,看不清路。一辆大货车从她近处几乎是贴身而过,顾小飞一把拽过她,吓出一身冷汗。
“谢谢。”她说。
他挺生气,责备她:“你当心点!”两人继续走,但他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他的手掌也宽大温暖,但她不适应,不动声色的挣开。顾小飞不让,她动作越来越大,最后竟带着怒气,与他较劲。顾小飞趁着酒意,低下头就去吻她。
她反应特别激烈,有惊吓有排斥。但她越是挣扎,他越是不让。这两片柔软的唇,他想了好久了啊。她用尽全力挣开他,顾小飞突然将她扯进怀里,恼怒又怜惜的问:“祝融融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准备单身一辈子?”
她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目光直直望着远处。
顾小飞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殉情吗?”
她这才抬头看他,路灯下,她的眼睛迷迷蒙蒙,她说:“我没那么伟大,没想那么多。我答应你,等遇到合适的对象我会把握机会。”然后她还笑了一下。
那时,顾小飞静了片刻,这个平日里巧舌如簧的男人,第一次口拙,接连说了两个“哦”。他目瞪口呆,过了很久才喃喃说了声,“这样就好,”过了会儿,又恢复嬉皮笑脸的神情,说,“看不出小融融还是个长情之人!行,小飞哥支持你!”
她玩笑:“支持我就快找个人收了你。”
“嗯,等你嫁了,我再结婚!”
……
祝融融还想问一句,当年在浴室镜子上,用遇热而显的柠檬水写出“逃”字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但她终是没有问,是与不是,又有何意义呢。
又过了三年。
同事李珊的母亲患了怪病,听说一处山上的灵杰之地,求神问话特别灵,她们母子于这个周末想去试试。
李珊打趣的说:“融融,跟我们一起去吧,你就当旅游,还能问个好姻缘!”
祝融融那时正躲着顾小飞,反正没事,也就答应了。却没想到,李珊说的灵杰之地,竟是照慈寺。
踏进山顶古刹那一瞬间,平日被她尘封的往事,如潮如汐,席卷而来。她整日呆坐在当年住所前那颗松树下,哪也没去。李珊找到她,兴高采烈的扑到树干上,说:“嘿,原来你躲在这里!”
昨夜山顶下了雨,树叶如洗。李珊这一推,雨露纷纷降落,湿了她一头一肩。就像当年,她整他时,一模一样。
李珊上一句还笑嘻嘻的说:“怎么样,这里风景好吧?我不带你来你一辈子看不到!”一回头,却吃了一惊,“融融,你在哭吗?”
祝融融用纸擦脸,说:“是露水。”
照慈寺的方丈前年过世了,小和尚也换了几批。一名青年和尚诵经完毕后,与祝融融行合掌礼,问她:“女施主,别来无恙。”
祝融融惊:“你认识我?”
和尚说:“当年女施主去灵泉净身,是由贫僧带路。想不到多年后还能再见。贫僧甚喜。”
祝融融恍然,连说了两个哦字。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去灵泉路上,捧着香茶僧衣,容易脸红的小和尚。七八年过去,小和尚眉宇间已出落得沉稳。
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行礼后,走了。
山中一日,犹过千年。第三天她们终于下山。
外面的时间飞速发展,照慈山无人开发,是以仍保持着那份古朴原始的模样。快到山脚时,贩烟贩水的农妇比那年多了些。
盘山路上塞出一条长龙,司机探头出去,说了声:“这儿居然也会堵车?前面肯定出了车祸。”
李珊早坐不住,当即跳下车说:“我去前面问问。”过会儿跑回来说,“都下车吧,前面塌方,要通车估计还要等上几小时。唉,真倒霉!”
于是大家都下了车,宁静的盘山路顿时热闹起来。两小时后,前方车辆松动,司机发动车,问了句:“人都到齐了吗?”
李珊左顾右盼,这才惊叫:“等等,祝融融还没上车!”
电话没信号,大家下车找了好几圈。李珊急得乱转:“刚才还看见她在小贩前盯着人家的甘蔗瞧来着!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照慈山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风景,那年她就想知道。原来盘山公路的右边,有一条小路,蜿蜒进山坳里。田埂上有几只咩咩叫的灰山羊,水田里倒映着蓝天白云,黑黝黝的蝌蚪成群成片,空气格外好。
仿佛冥冥之中有个牵引,她不知不觉往山里走了很深。已经没有农户,也没了田土,四处是荒山,更远处能看见碧蓝的湖,冬日下,波光粼粼。
再走了半小时,这才来到湖边。一艘破舟在岸边石块上搁着,舟身一层泥巴,里有几滩鸟屎,和小片浑浊的积水。
再往前走几步,隐秘在竹林后的房屋出现在视野。木头搭建,造型简单,顶上是瓦,旁边有牲口圈。被风雨腐蚀得摇摇欲坠的竹栅栏围成一圈。明眼得见这里废弃多年,不曾住人。
祝融融从栅栏翻跨进去,里面的石板小径已布满苔藓。原始的木门两侧,用毛笔写着一对门联------
山水如止守寒岁,冬夏长眠等来人。
字迹大气磅礴,刚建有力,见字如见人。
破烂不堪的墙角边上,整整齐齐摆了两排花盆。花盆里,原先兴许是种了些花草,如今只剩得一坯黑烬,沉在盆底。
木门上挂一把铜锁,祝融融双眼含泪,凝视半晌。终于踏上台阶,在左边第三个花盆底下伸手摸索,果然拿出一把半锈的钥匙。
她擦干泪,开门进屋。里面家具古朴,却一应俱全。衣柜瓦缸,铁盆木架。床边一扇窗户,推开来看,窗外碧湖上,一双白鹭恰好高飞。
屋子没人住过,灰尘满地,蛛丝绕头。电路大概坏了,头上那个大肚子灯泡不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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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在湖边盖一间木头房,空调地暖什么都不用,种菜,自给自足,养两只羊。”
她配合他:“一公一母,一白一黑,还能喝羊奶!”
“做一只小船,每天带着酒在船上垂钓,不用手机,不记天日。”
她拍巴掌:“哇,好棒!好棒!我要去!”
他懒洋洋的说:“我不会给你开门。”
“哼!”
他拍拍她气鼓鼓的脸:“钥匙在门口左边第三个花盆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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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融融揉了揉眼睛,突然看见木桌上用水杯压着一个信封。上面的字迹熟悉又亲近,写着三个大字-----致爱妻。
一封信洋洋洒洒三大页,详细记录了与她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每个阶段的心理路程,挣扎与舍取,从他笔下婉婉道来,阐述着她从来不知的空间。信中有对她的思念和爱慕,但大部分是忏悔,后悔这几年来给她带来的伤害。
署名之后的日期,恰好是他去世的前一周。这些话以他的性格永远不会亲口说出,所以他用纸笔记下。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看到,他已为了救她永世长眠。
祝融融爬上窗边那张木床上,蜷缩成一团。像一位面容鲜活的女人,躺进了废弃灰烬的棺材里。她闭着眼睛,汩汩流泪。几年来逼迫自我的坚韧和隐忍,在那一刻倾世崩塌。
她好想他,想得经受不住时间的催磨。
她终于放纵自己,深情的喊他的名。
阿烨,阿烨。
金融危机来临时,祝父传统保守的经营模式反倒让公司小赚了一笔。祝母开始筹划着全家移民澳洲,这个计划终于在三年之后完美实施。
布里斯班靠近太平洋的海边小镇,地大人稀,空气清新。气候温和,生活节奏悠闲,十分适合定居。祝家父母刚开始碍于语言障碍,生活有些困难。但祝家人天性乐观积极,适应能力强,所以一年之后,祝妈妈已经能和邻居烤肉时,来一段热情奔放的广场舞。
澳大利亚就像个天然的野生动物园,最得孩子喜欢。很快,三个孩子便能以一口纯正的澳式英语,与当地的小孩混作一团。
在澳洲四十年,祝融融只回国两次。
第一次是三十一岁那年,许宁结婚,她受邀前去。
孙越涵重病之后,许宁听从了母亲的安排,与一名韩国富商的女儿结婚了。那女孩温柔贤惠,尊老爱幼,看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吝啬对她的赞美。
婚礼那天,香港到z市的航班晚点。祝融融到达时,婚礼已进行到高.潮。
神圣的教堂里,新郎正要吻新娘。祝融融推门进去,猫着腰悄悄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许宁还是发现了她。
他向她看过来,足足凝视半分钟之久。隔得很远,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只感到那注视久久不变,她转过脸去,不看。
大楚和万水也来了,还带着他们的女儿。小姑娘五六岁,长得挺可爱,眼睛像爸爸,嘴巴鼻子像妈妈。两人是真正的裸婚,结婚时什么都没有,但日子磕磕绊绊,竟也生了孩子,平顺走过来。
三人凑一块感慨不已。
婚宴上,新郎向来宾挨个敬酒,到祝融融这桌时,他将矿泉水换成白酒,连饮三杯。
她在澳大利亚时经常和顾小飞通电话,频繁到每周必须一次。什么话题都聊。顾小飞还特地来布里斯班看过祝融融几回,两人亲亲热热的拥抱,但始终没逾越更多的防线。
若心中没了目标,时光流逝便是转瞬之间。祝融融到澳大利亚已整整三十年。期间父母相继过世,孩子们都长大成家。康康娶了一位白人老婆,生的三个混血一个比一个漂亮。圆圆也结婚了,给祝融融生了一个娇俏的小外孙女。祝融融很高兴。
小孙女长得明眸皓齿,与祝融融小时候像了六七分。那时祝融融已是一位花发满头,唇齿漏风满脸褶皱的老妪。她现在这个模样,任谁都不会相信,她也曾风华绝代过。
祝融融退休后,最爱做的事,便是给小孙女讲过去的故事,将元烨爷爷,救过她三次,高大威武,是她心中的傲世英雄。小孙女还挺喜欢听,总是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他和外婆分开了。”
“他去哪了?”
“在一个美丽的地方,等着外婆。”
小孙女似懂非懂。
有段时间没和顾小飞通电话了,自从过了75岁,两人就开始保持一种默契,给对方去电越发的少。那天布里斯班天气不错,海风徐徐。祝融融坐在椰树下的长椅上,见夕阳沉海,心里突然就很想他。
于是给他去了个电话。
是一名陌生人接的,声称是顾小飞的邻居,顾小飞已与中午逝世。
祝融融手一哆嗦,手机掉进沙子里。但她一直维持着那个接电话的姿势,过了好久,才对着空气说了几声:哦,哦,知道了。
顾小飞死了,享年78岁,终生未娶。
顾小飞年轻时便是个爱笑之人,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正是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他对她说“等你嫁了人,我再结婚。”她那时只当他随口一说。
人的眼睛长在前面,目光也始终向前。所以背后那个默默付出的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即便有天看到了,自己已在爱情的单行道上,怎么都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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