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春季的山没有什么大美,但那种希望中的浅绿足以醉人;虽然天浪与李元胤之间的交谈,语言并不多,但是多年的兄弟情意就算没有一句话,只是在一起静静的喝酒也足以让人畅快。
大自然的春天给人以期盼,朋友间的友谊给人以支持。纵然天浪眼中的九江已被付之一炬,可在心伤之后仍然是一颗更加进取的心。天浪在山路上俯瞰,浮想,不觉心中那难以名状的悲愤已经化作无穷的力量,他自问:“就算华夏都成为了焦土又能怎样?人们脚下的大地还依然会有春天。只要上天没有厌弃于我,家人和朋友没有厌弃于我,我又何惧之有?远处的南直隶正在山崩地裂,我身边的山水正期待着春暖花开。可究竟谁会带来那春天的阳光?是我吗?”想到这里,忽然天上有一只雄鹰凄厉的一声长鸣,天浪不觉走到了悬崖处,他张开双臂拥抱着天空和大地,呼吸着大明江山中最干净清新的空气,整个人都融入在了天地之间。
李元胤一直默默的陪着他,然而一个人的心情一旦得到释怀,他们也就可以下山了。来时的路上,天浪和李元胤只是布衣芒鞋、自顾自的游历,两人只有几句交谈,而释怀的人,交谈的兴致也会增添许多。“元伯啊,初看九江大战过后,这里百姓的遭遇,令朕的心里很堵啊。然而细想一下,九江的百姓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他们能因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力战一次,能够为身后的亲人牺牲一回,那么他们应该是没有什么遗憾吧。”
李元胤手拿柳枝,刚刚做成了一只哨子,正吹得欢快。听到天浪这样问,心里仿佛也轻松了许多,他笑着反问天浪:“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是君子的追求,孔孟之教义。难道万岁会因为看到九江军民壮志终成仁,而心存遗憾吗?古往今来有多少君王以为自承天道,以万物为刍狗,他们又可曾真的了解老子这句话的含义了?”
虽然李元胤在笑,但是这个笑容很有深意,这些问话也很有针对性。天浪玩味着他的话,又说道:“哈哈哈,你李元伯的这一问,怕是早已准备许久了吧,你在验证你所追随君王的成色,是也不是?”李元胤连忙解释到:“臣此前领命经营四川日久,并没有遇到什么战事,蜀王和鄂国公在汉中、西安与清军打的热闹,臣每日却只有看一看邸报,或者思虑一下自己学问的不足之处。臣的所问正是臣的所想,臣只是想弄明白自己以及万岁爷到底是如何看待天道与人性的关系的。”
李元胤的问题真的太让人难以回答了,别说是天浪,就算是先贤大德,又有多少人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内心裂变呢?然而天浪对李元胤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李元胤既然问了,那么他就一定会回答,而且这也正是天浪自己刚刚的感慨:“是啊,面对百姓成仁杀身,朕是应该遗憾呢还是祝福呢?如果是祝福,那么朕的心就是在把自己当成圣人,在追寻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百姓就是这些帝王心术中为了追求自己大国梦的一种祭品而已。朕希望大明复兴、希望国家强盛无比、万邦来朝,然而朕却不希望这样的荣耀是以牺牲仁心、牺牲百姓作为代价的。老子的所谓天地不仁、圣人不仁这两句话,道理也应该就在这儿吧。他老人家其实是在告诉我们不要过分相信天、也不要过分相信圣人。每个人只要追寻着自己心中的正义与自然,所有人都会是圣人,天下也就可以无为而治了。”
天浪的回答算是有些另类的,但李元胤却在认真的点头,而且他还自言自语的说:“有人为正义和家国而战,会死得其所。如果是为独夫而战,就算是天道和圣人也没有随意剥夺他人意志与生命的权利。道就是自己心中的正义和自然法则。臣终于也解开了这许久的心结,多谢万岁。”
李元胤说是懂了,却还是似懂非懂,天浪笑问:“呵呵,你又谢朕什么,这些话又不是朕首创的,而应该就是老子的本来观点、道家的本意。唐朝末年,唐懿宗挥霍无度又穷兵黩武,导致民怨沸腾。因此一个独夫催生了许多的独夫,黄巢就是被唐懿宗的昏聩催生出来的魔王。整个大唐都在他黄巢的杀戮之下、都是他用以泄愤的目标。所以有谚语说‘黄巢杀人八百万——劫数难道’。任何帝王要是管束不住心魔,控制不住欲望,无论自己过去曾经创造了多么伟大的功勋,失败也在所难免。秦始皇与隋炀帝就是例子,战争和建设就是这两个人实现个人欲望的方式。秦始皇的建长城、修驰道,与隋炀帝的修宫殿、凿运河,最终几乎都是可以利国利民的。但是可悲的是这二人的壮举,其初衷并不在于利民,以至于他们急于求成,滥用民力。最终大秦与大隋的灭亡就是注定的了。所以有人说汉武帝有始皇之失而无始皇之祸,看似这是汉武帝个人的幸运,实则不然。汉武帝数征匈奴耗尽国力却没有始皇之祸,那是因为汉武帝的初衷并不是完全为了个人的私立和欲望,他有强国的梦,他虽然在不断的发动战争,却没有滥用民力去修建一些需要数十年才能完成的伟大工程,也就更没有像始皇帝和隋炀帝那样,让这样的大工程必须在数年内完工。所以大汉没有在他的手中走上大秦的老路。隋炀帝却成了秦始皇的翻版,所以大隋便和大秦一样的走向了灭亡。”
李元胤‘哦’了一声,又问道:“这样的说法臣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汉武帝与秦始皇的区别难道就是独夫和大义的区别吗?”“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和你所体会的类似之处,但他二人之间主要还是过犹不及与适可而止的区别吧,毕竟在汉武帝末年,他的对外战争是有所收敛的,还有他所谓的‘罪己诏’。不管是否真的有罪己诏,但是汉武帝临死前的悔改总要好过那些死不悔改的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