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县衙之中,一脸疲态的赵更古瘫坐在县衙后院的一把摇椅上,他耷拉着脑袋抽出腰间别的烟杆,不等掏出火折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咳嗽,坐在他身旁另外一张摇椅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县令陈敬塘,此时的他满脸愁容,轻咳一声后眼神幽怨的看向自己这位干了十几年的老巡役,动了动嘴唇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老赵啊,上巳节的宝船沉江还没弄清楚,这又来了一件牵扯到清河崔氏的盗窃案,我听吴安说,那晚被迷晕的是翼州刺史崔仑的次子崔如意和他在长安的小妾,等会崔家的人就要来县衙听案,不知你和手下的弟兄这几日查的怎么样了?”
赵更古瞪眼看着陈敬塘闷声道:“我的县老爷,兄弟们连着十几天没休息,每日都睡在县衙,难道还弄不清楚一件盗窃案?”
陈敬塘一听,知道摆出这副愁容是有效果的,他两眼一眯喜道:“弄清楚了,说来我听听,等会好跟崔家的人复述。”
长安县县令陈敬塘作为一个长安县的地方官,一干就是十几年,即不升迁也不被撤换,归其原因就是他秉承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八字箴言,一遇大事就开始装糊涂,要是小事就交统统交由下属去整,励精图治在他眼中就是贪功冒进,这个醉情诗词歌赋的县令对上官溜须拍马样样精通,对下属称兄道弟极为热络,平日里也不端着县令架子。
可摊上这么个县令官,长安县衙的书记官刘县丞每夜都批文到深夜,名为县丞却在行县令之责,若遇盗窃凶案等一律交由衙役捕快去干,等查的快水落石出了,陈敬塘就将结果背个滚熟,然后拿来应付上官。
赵更古看着一脸喜色准备竖耳倾听的陈敬塘,浅浅白了一眼后沉声说道:“通过去崔宅实地查看和那一名疑犯的供词来看,那夜一共四个盗贼,深夜从崔家宅子的西墙潜入院内的,三人望风,实施偷窃的一人避开护院家丁后摸到前厅,顺走了两尊琉璃盏,然后潜入后院主宅,用迷香迷晕了屋内的崔如意和小妾,将屋内金银首饰席卷一空后离开。”
“嗯嗯。”陈敬塘扶须点头,等将这番话牢记脑海后问道:“可盗贼中三人已在武侯司武官手里毙命,这事不要紧吧?”
“不打紧,武侯司武官不还留了一个么,到时候将牢里那个带出来给他们看一眼就好。”赵更古随口说道,说完后他忽然想到那日去大理寺临走时赵幼安的嘱咐,顿了顿后看向陈敬塘问道:“老陈,那崔家不会用什么手段拿牢里这个泄愤吧?”
“不好说,我听说崔仑这二公子在翼州时就行事乖张飞扬跋扈,被人迷晕在自己宅子,不得恼羞成怒啊?”陈敬塘说着看向赵更古一拍大腿道:“所以说我身边缺不了你老赵,那日去通知崔家,你跟崔家管家说十五日后听结果,我还纳闷呢,为何要拖这么长时间,人犯物证都齐,按理说查个盗窃案不至于啊,原来你是留出时间好让那崔家次子消气啊,还是你想的周到。”
赵更古一时语结,看着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县官老爷稍作沉默后说道:“我的陈大人,实地调查取证,将所有的证据链都对上,结案时为了让长安县衙不落他人口实,还真需要十几日。”
陈敬塘眉开眼笑道:“辛苦辛苦,这案子平息了,兄弟们这个月俸禄之上我再奖励一点,另外再单独送你老赵一坛老酒。”
赵更古看着一脸和睦的县老爷无言以对,放眼大唐一千多个县,对下属如此体恤同时也无所作为的县令还真是独一份。
这时吴安从前院急匆匆的跑来,看着拉着赵更古笑容和煦的陈敬塘低声说道:“大人,崔家的人来了。”
陈敬塘随口问道:“来的是谁啊,他们那位管家?”
“崔如意和他的小妾。”吴安喘着粗气说道,他之后补充一句:“那管家也在。”
陈敬塘看着赵更古说道:“老赵,你去带疑犯,我先去前面和崔家人寒暄几句。”说着正了正乌纱帽,拍了拍官袍后径直向前厅走去。
赵更古冲吴安使了个眼神,吴安点点头后紧随县令之后,也去了前厅。
赵更古慢悠悠的来到牢狱之中,他看着蜷缩在牢房之中的少年轻声道:“杨敬?”
杨敬抬头一脸茫然的望向赵更古,就听赵更古说道:“崔家的人来听案了,起来随我去看看吧。”
在赵更古为杨敬上镣铐的时候,就听这老巡役凑到少年耳边低声说道:“问什么都往你老大身上推,这样你的罪责能轻些。”
杨敬重重的点了点头,轻声对赵更古说了声谢谢。
赵更古一声叹息。
县衙前厅,陈敬塘一脸肃穆的看向台下,神情和之前与赵更古说话时判若两人,摆出一副明镜高悬下县老爷威严的模样。
那位传闻中在翼州飞扬跋扈的清河崔如意一袭蓝色锦衣,一眼望去只觉身材高大面相沉稳,倒是也和传闻判若两人,只见他坐在堂下的宽椅上眉眼低垂,伸出一手牵着一位长相清丽的女子,在崔如意左侧站着一个灰袍老者,陈敬塘想来,应该是长安崔宅的管家。</div>
陈敬塘将赵更古先前的调查对着三人复述一边后,就听那面色冷峻的老官家傲然开口说道:“既然大人说四个盗贼中三人已被武侯司的武官捕杀,可否让我们看看尸首?”
陈敬塘看着这个比主子还要傲气的老管家微微一笑,视线转而落在端坐在宽椅的崔如意身上说道:“距离那日盗案已过十五日,要是那三人尸首还留在县衙的话早已腐臭,所以我差人拉到郊外的乱坟岗了。”
崔如意迎上陈敬塘的目光,一脸儒雅的说道:“不给看就不给看吧,但我就想知道,是谁在我娘子胳膊上留下的这字?”说着缓缓扯起身边那位清丽美人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玉臂后众人看去,胳膊上赫然用胭脂歪歪斜斜涂着一个丑字。
女人羞愤的轻咛一声,然后捂住脸开始啜泣。
站在陈敬塘身边的吴安憋着笑望向崔如意,心想崔氏不愧是大唐士族,如此丢人的羞事竟然能面色无常的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
陈敬塘看到那个一直留到今日的丑字,一脸古怪的低头沉吟,就听崔如意轻声说道:“陈县令,想笑就笑吧,憋着多难受。”
再看崔如意,一脸风轻云淡,而身旁老管家已是怒目圆睁。
赵更古拉着陈敬走到前厅,察觉的此时大堂的古怪气氛,吴安等几个憋笑的衙役,无法形容面部表情的陈县令,还有隐隐发怒的崔家老管家。
赵更古对几人施礼后朗声说道:“崔公子,这人就是那夜独活的盗贼。”
崔如意看了看杨敬,又将刚才的问题抛了出来。
已是吓得神情恍惚的杨敬这才想起来,那字是当时自己在剥那女子手腕上银手镯时随意所为,可当时也万万想不到会那么倒霉,之后会遇上一个武侯司武官。
杨敬支支吾吾不敢回答,身旁的赵更古一个劲使眼色,他却吓得没有察觉到,当对上崔家那位老管家的凛冽眼神时浑身一颤,当即一个我字脱口而出。
赵更古本想让这少年将这荒唐事推到已死的那三人头上,可没成想这少年竟然如此耿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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