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在大雪中悄立半晌,心道:“总之躲不过去,他奶奶的,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有甚么好怕的?”往插着华山派旗帜的那座房屋走去。走到近处,定睛一看,更加惊骇。
这里不光旗帜与华山派如出一辙,就连房屋外观也和华山派大院大同小异,只不过规模远不及华山派宏伟壮观,威风气派。他四下张望,见得砌在墙上几块尚未被白雪覆盖的石头上面,依俙刻着一行行小字,也不知道写了甚么东西。
他心念一动,提气蹑足,唯恐将脚下积雪踩出响声,惊动屋中之人。他走到墙边,看清刻在石头上的小字,忍不住身子颤抖,百感交集。石头上的字居然照搬他少年时留在大院墙上的文字。那些青涩单纯,荒唐可笑的陈年往事,一张张永远无法忘怀的面孔,蓦地里涌上心头,化为无法形容的感动。
一道道舒畅的暖流,像流动的血液,流遍四肢百骸,无法自已。他怔怔地站着不动,忽然见得脚下白茫茫的雪地生出一个个豆大的孔眼,好像给热水化开了一般。叶枫抬手抚摸脸颊,整张脸湿湿的,流下来的热泪,融化了积雪。
他唏嘘不已,突然一颗心跳得飞快:“莫非……莫非……影儿还在这个人间?要不然谁能这么熟悉华山派的一切?谁能记得住我曾经写了尿屎屁一样臭不可闻的文字?”可是他亲眼看见余冰影在他面前逝去,亲手埋葬余冰影,目睹了余冰影坟墓毁于泥石流,常言道人死如灯灭,人死不能复生,余冰影怎么可能复活呢?
他一想起余冰影,那个一直埋在心里极其疯狂的念头又翻转出来,既然寻找不到余冰影的尸首,他心里就始终存在着侥幸,她只是一个人不辞而别出去散几天心而已,现在不是又出现在他眼前了么?
叶枫左右打量了野狐岭一番,心想:“影儿在这里竖起华山派大旗,是要我助她一臂之力,重振华山派么?她可不知道白师伯身份来历,当然死活都不肯??认他是当下华山之主。”
他抬头看着空中飘扬的布旗,瞬时之间,他这些年亲身经历的各方势力争王称霸,杀得血流成河,死伤无数的惨烈场景不停在眼前涌现。漫天飞扬的雪花,也好像是从一个个无名冤魂胸口喷出的热血。
他不禁打了几个寒噤,寻思:“无论如何,我决不能让影儿再次走进这个六亲不认,无情无义的江湖。这里山青水秀,人烟稀少,我一定说服影儿在这里隐居,我天天送饭养活她,日子过得惬意平静,岂不是比打打杀杀要快活得多?唉,影儿受了那么多磨难,为什么还没勘破是非恩怨呢?”
就在此时,听得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声音:“小哥,外面天寒地冻,请进来喝杯热酒,温暖身子手脚。”叶枫暗自一怔,心想:“这声音好熟悉,好像曾经在那里听过。”却又不是余冰影的声音,不自禁心里一阵失望。
叶枫推开虚掩的大门,往里面瞧去,见得进门是个不大的院子,靠在两边墙壁的兵器架上插着十八般兵器,又是和华山派大院相近的布局。叶枫不由的神情恍惚,身前空荡荡的院子不知何时站满了人,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一丝不苟地操练着最基本的入门招式,稚嫩年轻的脸上充满了自信坚毅。
可乐见今天主人中了邪一样,经常久立不动,不禁十分着急,叨咬他的裤腿,口中呜呜低叫。自从叶枫定下买房娶媳妇的目标,朝干夕惕,步履匆匆,片刻不敢停留。可乐也适应了叶枫蹑影追风的快节奏,此时目睹主人举止反常,自是异常着急,连忙提醒。
叶枫定了定神,幻觉立时消失不见,穿过院子,来到厅堂门口。厅内摆着吃饭的桌凳,桌下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整个厅堂温暖如春。一个身穿华山派服饰,腰间悬挂一口长剑的男子,大马金刀的端坐在上首。
那人脸上堆笑,喜气洋洋,好像遇到了天大好事。叶枫一看到这人,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之事,刹那间全身寒毛根根竖起,冷汗直流。还好戴在头上的斗笠遮住了他脸上骇异的表情。
因为这个男子居然跟他长得分毫不差,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叶枫定了定神,抑制住满腹惊诧,这才看清这男人竟是整块木头雕刻而成的,脸上,脖子,双手皆敷着易容材料,故而看起来容光焕发,眉目传神,如同真人。
这个“叶枫”身后墙上悬挂着一幅画。画中主角是一位坐在逍遥椅中,白发苍苍,面目慈祥的老年男女。女的依偎在男人身上,男的抚摸女人的头发,两人脸上,眼中皆是浓浓爱意,显然是经历了风雨沧桑,始终如一的恩爱夫妻。
数十个不同年纪的男女,围绕在他们身边,他们手捧艳丽花朵,提着精美礼物,载歌载舞,神态恭敬。这些男女长相和老年夫妻有几分相似,多半是他们的儿女孙辈。叶枫凝神观看,见那白发男人同时依照他相貌画成,忍不住想像着画中幸福温馨,其乐融融的场景,站立门口,却是瞧得呆了。</div>
过了一会,叶枫目光往画中那白发女人投去,怔怔地看了良久,突然想起一人来,那人音容笑貌顷刻间涌上眼前。他当年若能放下仇恨,与她在大湖隐居,想必到现在已有好几个孩子了。
他登时胸口热血上涌,脑中一阵晕眩,寻思:“原来是她!我只不过和她相处了短短几天而已,她怎么还对我念念不忘?我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突然之间,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老公,我叫了个人陪你喝酒聊天,这样下雪天就不觉得无聊了。”
叶枫知道那个人就站在他身边,但是他不敢回过头去。他似被封住了身上最紧要的穴道,全身每块肌肉,每块骨头都已僵硬,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他不停往喉咙吸气,压制住往眼眶涌去的泪水。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在他肩上一按,柔声说道:“小哥,请坐。”叶枫身不由已,在左边长凳坐下。
可乐钻入桌下,趴在火盆边上,雪花打湿的皮毛,热气腾腾。叶枫微微侧头,向那人瞧去。只见她脸上已无昔日的浓妆,铅华洗尽,素面朝天,荆钗布裙,犹如诗中写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看起来愈发楚楚动人,别有一番韵味。
叶枫若非竭力控制自己,恐怕早就冲口大叫:“阿绣,阿绣!”原来这女子是被他从洛阳古墓中救出来的阿绣。他委实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还会以这种方式与她见面,自是悲喜交集,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阿绣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双眼睛凝望着那个木头雕刻的“叶枫”,目光中含情脉脉,双颊晕红,低声叫道:“老公,老公……”一口气叫了数十声老公。缠绵极致的声音在他耳畔萦绕,余音回旋不绝,久久不散。
叶枫觉得气血上涌,浑身燥热,恨不得大喊一声:“我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帅老公!”然后犹如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接着捧住她的脸庞,似猪八戒啃西瓜,直亲她至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随即转念一想:“我倘若仗着她对我的好感,今天占了她的大便宜,算甚么好汉子好男儿?”他悄悄抬起头来,向墙上望了一眼,寻思:“我和她纵然好像画中那样,厮守终生,儿孙绕膝。我也决计不耍一个阴谋诡计,堂堂正正和她在一起,万一她以后追忆起往事,心里也只有甜蜜幸福,对我绝无半点怨恨不满。”
当下主意已定,腰杆挺直,危襟正坐。阿绣这才慢慢将目光移到他被斗笠遮了大半的脸上,轻轻一笑,道:“小哥,我想请你帮个忙。”叶枫道:“我一定尽力而为。”阿绣从袖中取出一两银子,推到他面前,道:“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吃亏,大家出门在外,忍辱负重,所图的不过是碎银几两,是不是?”
叶枫本想推辞不要,又想自己过于慷慨大方,怕是弄巧成拙,倒让阿绣看出端倪,到时双方都下不了台。他干笑数声,把银子收入怀中,道:“夫人想要小人做甚么?打扫房间,搬运杂物,清理积雪,铲屎夯筑,小人有的是力气。”桌下的可乐呜呜作响,似是非常赞成他的说法。
阿绣目光又落到那个“叶枫”脸上,幽幽叹了口气,神情异常凄苦。叶枫心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寻找我,是不是?”阿绣道:“我想和你说说话,藏在心里的话,就像压在胸口的石头,再不说出来,我怕我会发疯。”她不等叶枫开口说话,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话:“我觉的我已经疯了,脑子坏了,若不然怎么能没皮没脸,跟陌生人说连情人之间都不可以说的话?”
叶枫叹了口气,道:“对亲近的人垒高心墙,防范得滴水不漏,对陌生人敞开心扉,畅所欲言,这难道不是每个人的通病么?”阿绣也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就有种奇妙的感觉,就是我会和他在一张床睡很多年,会给他生许多孩子……”叶枫笑道:“女人的感觉,就像猫的耳朵,狗的鼻子,通常准得要命,绝无任何差错!你一定会和他在一起的。”
他心里想的是:“她这么喜欢我,应该不好意思收我彩礼,甚至还要倒贴嫁妆,财产给我吧?这样一来,我岂非就能少奋斗好多年了吧?我的想法很肮脏么?哼哼,多少相貌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因拿不出高昂彩礼,从而孤独终老,漫漫长夜,唯有右手作伴。哪个男人不是早上一睁开眼睛,心里就祈求英明睿智的老天爷,请赐予他一个财大气粗的富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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