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发现,赵鱼笑得再灿烂,眼中仍有一丝淡淡的忧郁,或许是他坎坷曲折的人生,让他无法彻底放松,真正开怀大笑。如今他眼中的哀伤更浓了,被同僚构陷,浪迹天涯,居然没有一蹶不振,委实强于常人。叶枫眨了眨眼睛,问道:“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赵鱼摇了摇头,道:“古来利与名,俱在洛阳城。”
他浅呷了一口酒,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叶枫又惊又喜,双眼发亮,道:“原来你在洛阳做捕头,恭喜、恭喜!”赵鱼放下了酒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只想在洛阳打一只大老虎。” 叶枫一听到“大老虎”这三个字,忍不住全身一震,失声叫了出来:“大老虎?”心道:“上官笑欺男霸女,狂悖无道,他便是洛阳城最大的老虎。若是赵大哥能他扳倒,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赵鱼沉声道:“对,大老虎,一只非常大的老虎,只要把它拿住了,恐怕天下都将为之震动。”叶枫左右观望了几眼,确定并无别人注意他们,压低声音问道:“神都帮的上官笑?” 赵鱼笑了笑,道:“他至多是条会咬人的疯狗,一辈子也成不了大老虎。”叶枫一怔,听赵鱼的口气,这大老虎地位极高,就凭赵鱼微薄的力量,能扳得倒这大老虎?又见赵鱼目光炽热,显然期待与他并肩作战。
可是他已经并非一个月之前,走投无路,狼狈不堪的叶枫,而是未来的华山派掌门人。当下他所做的一切,都必须把华山派的利益放到第一位,再说华山派已经定下平稳发展的路线,他倘若跟着赵鱼去打老虎,岂非增加了不可预测的变数? 他们虽然是结义兄弟,但是所谓的兄弟义气,决不可以凌驾于一切。在大是大非之前,赵鱼是赵鱼,他还是他。
此时此刻,赵鱼充满希冀的目光,在他看来,却如两把要命的钢刀。叶枫微微将脑袋侧到一边,随便把板凳往外移了半尺。赵鱼道:“你有没有欲望?”叶枫不由脸色一变,在“温柔乡”面对那些艳女的诱惑,他几乎无法自持,算不算欲望? 每个人的一生,是不是都在为欲望奋斗?买大房子、升官、赚大钱,是不是追逐欲望的一种方式?
赵鱼见他脸色变化不定,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人都有欲望,你有,我有,只不过每个人面对欲望,所表达的方式,是大不相同的,有的人赤裸裸的豪夺巧取,有的人比较含蓄内敛而已。” 叶枫一张脸似在发烫,目光迷离,欲望,欲望,难道是人类永远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过了良久,他才艰难挤出一句话来:“是的,每个人都有欲望。”赵鱼道:“有人喜欢美色,有人喜欢权力,有人喜欢金银珠宝,有人喜欢纵情山水,你所喜欢的,便是你的欲望。”叶枫忍不住问道:“你的欲望是什么?” 赵鱼又浅呷了一口酒,一字一字说道:“我的欲望是很当大很大的官。”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在底层见到了人间太多的疾苦,有时候想去帮他们,偏偏有心无力,想真正替百姓办事,就必须做更大的官,拥有更大的权力。” 想救溺水的人,至少自己得有一身好本领。想去改变世界,要么有足够多的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么有极大的权力,强行推广自己的理念。
那些幻想靠情怀与理想,让世界变好的人,岂不是高谈阔论,在耍嘴皮子么? 他之所以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经常被那些浑身腐臭的官僚革掉职务,扫地出门,难道不是因为地位弱小,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么?还有谁比他更知道大权在握的重要性?叶枫不敢接话,心里在想:“当你手握大权,会与今日一样单纯么,人是会变的。” 赵鱼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屋檐下明亮的灯火,道:“我长得既不丑,脑瓜又不笨,为什么一直在泥泞里挣扎,而无法出人头地呢?”
叶枫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你的错。”赵鱼笑了笑,道:“其实我只肯低下头颅,有些事昧着良心去做,鲜衣怒马,功成名就并非很难的事。” 叶枫手握剑柄,冷冷道:“倘若你一低头的话,便不是值得我尊敬的赵大哥了。”赵鱼苦笑道:“做不成你的大哥是一回事,只怕我的爹娘都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他们尽管一辈子贫穷、老实,但一直要我活得堂堂正正,决不许以阴谋诡计的手段,去达到任何一个目的,再小也不行。”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眼中竟泛起了泪光。叶枫道:“所以你要打大老虎?”
赵鱼道:“只要我打倒这只大老虎,自然会有人注意到我,会给我大施拳脚的机会。我不相信庙堂上只有昏庸无能的官员,而没有一心想为国家办事的好官。就怕你自己不会发光发热,无法引起别人的关注。” 他一直过着穷得发疯的日子,忍受着上司及同僚的讥笑和排挤,却从不争辩,从不解释。他知道那些曾经嘲讽过他的人,终将淹没在浩瀚的历史云烟之中,不留下任何来过的痕迹。而他赵鱼的名字却会被世世代代传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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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枫红着脸,道:“可是……可是……”想起自己无能为力,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赵鱼盯着他,道:“几亩薄田一圈猪,老婆孩子热炕头,难道你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叶枫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个没甚么抱负理想的人,最好能有份可以维持生计的安稳事业,不要死在别人的刀剑,能够在床上咽气,足矣。 至于封妻荫子,名垂青史,却是想也不敢去想。
赵鱼道:“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一个人不做些事业,以后他的儿孙拜奠他的坟墓,看着平淡无奇,寥寥数句的墓铭志,也会感到羞愧啊!” 叶枫被他说得热血上涌,心道:“倘若和赵大哥扳倒了大老虎,对华山派百利而无一害。华山派不仅可以扬眉吐气,提升江湖地位,而且我去杭州见岳重天,无形中多了不少筹码,最要紧的是,可以增加我这个华山派未来掌门人的威望。平稳发展,不等于什么事也不去做啊?”笑道:“被儿孙唠唠叨叨,我的棺材板也要压不住了。”
十一月初四,晴,碧空如洗。黄历写道:“百事皆宜”。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风中充满了沁人心脾的花香,花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两人在城中东绕西转,经过几条长街,来到一条又窄又深的巷子之中,耳畔忽然响起琅琅的读书声。 只见两边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巷子尽头,是个好大的院子。
当中种一大片竹林,迎风摇曳,雅致天然。竹林右侧是个方圆十余亩的池塘,几只野鸭悠然荡着水波,猛地一头扎入水中,激起无数水珠,过了良久,钻了出来,悠悠地整理着羽毛。 空中一朵朵洁白的云朵,倒映在碧绿的水面上,宛若盖着一床白色的被子。竹林左侧空地里,立着一块丈余高低石碑,上面写着“天下才子,尽出白鹿”八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刻着几百个小字,也不知写了什么。?
赵鱼哈哈一笑:“这是洛阳最有名的书院‘白鹿书院’,我以前曾在这里求学一年,一听到读书声,便想起当年调皮捣蛋,吃教授戒尺的故事。那时候怨怪他们管得严,如今想起来是我自己荒唐得很。”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心,仿佛被戒尺打的疼痛,尚未消除。 叶枫心道:“要我读书,那是万万不成的,书中的那些字只认得我,我却认不得他们,当真头痛头痛。师父常言道,书就是输,要输(书)做甚?有天晩上,我一时手贱,拿了几撂书做枕头,结果第二天赌钱,输得一干二净,果然是逢书必输啊。”
赵鱼轻车熟路,领着叶枫往里走去,一路上讲些书院的历史典故,以及自己在书院里的少年往事,叶枫从未进过学堂,只听得心往神驰。两人转弯抹角走了好一阵子,穿过几道长廊,几个庭院,耳中尽是莘莘学子的念书声。叶枫心道:“切记切记,这几天莫要赌钱。”?
赵鱼一时性起,跟着摇头念吟起来:“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曲罢,几番风月?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记出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 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栊慢捻,泪珠盈睫。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千古事,云飞烟灭。贺老定场无消息,想沉香亭北繁华歇。弹到此,为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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