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恁县爷正要四处搜罗美人。
柳奕挤在人群间,迷迷糊糊中,听见好些妇人的吵杂声,还有孩童喧闹。
她被人推肩搡背,又朝前挤了几步,听见人群中有一个嗓音沙哑的老翁,正说书一般同周遭的妇人讲,“恁鲜氏,家有一女公子,貌姝妍丽,娴静温柔……”
柳奕惦着脚,从诸多背对着她的裙衫钗帕缝隙里,看见一个花里胡哨的货郎摊儿。
那架子上的货物,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货郎挑儿都要丰富,琳琅满目。
难怪这么多人了,柳奕想起来自己有一百钱,正挂在腰间。
阿娘还没来得及抽空给她缝个小荷囊,这多人,恐挤脱了不好,自己又没甚东西好买则,于是她回身用力朝外挤。
“个是甚么话说,当真无甚可买?”那小老儿的声音,近到她的耳侧一般,把柳奕唬了一跳。
她抬头时,周遭的妇人、孩童,恍惚都变成褪色的背景板,静止不动,他们的说话声也没多么嘈杂了。
柳奕捂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钱串,这是她不多的一点家当,来之不易,掉一个也不行。
“外乡人,”恁货郎老头盘腿坐在一棵老大的树下,笑眯眯扇着一柄灰白的羽扇,“到则俺南山脚下,却不想花些本钱了?”
唧呤唧鸣叫的雀鸟坠落在她的脚边,柳奕低头看一眼,见到一只黑白相间的小鸟。
“你是谁?”她开始紧张。
不过这一次,她一步也不会乱走的,柳奕想起了不久之前,那离奇古怪的一天。
“俺?商翁,都呼俺商伯,走街串巷,乘风易物,恰经此地,恁却买甚不买?”老头从货郎摊儿的架子上一摸,拿出一本书来。
“恁要买书。”老头问她,又不像是问她的语气。
他怎么知道!
“几钱一本?”柳奕面不改色地朝他手里瞟了一眼,恁还是一本用白色丝线装订成册的窄窄小纸本,皮色的封面显得很古朴。
“一百零一钱。”老头笑眯眯地伸出手指,比出一个一来。
柳奕郁闷了,莫非对方刚好知道她只有一百钱?
何况这书也太贵了点。
“买则……也不买?”老翁一边呼呼扇着手里的羽扇。
“恁算九十九钱货与俺。”柳奕皱眉道。
“不卖,不卖了耶。”老头唰一变脸,就要收摊走了。
柳奕觉得手里骤然一暖,低头看到一本篆书还是甚么文字的小册子,她急忙拿在手里呼啦啦猛朝后翻。
她仿佛晓得自己想要找甚么,在哪里找,她认得上头的字,《……与图》,下面有几个小字,“……山川总览”。
她展开了那本书,确实是地图!恁抽象弯曲的河流、隆起的山脉、方方正正的城郭……她有些看不懂,又觉得自己似懂非懂,只好用力记住上头的地名。
老者一把夺了书去,将东西收拾起来,挑着担儿,飞快地走了。
“给我再看一眼!”柳奕急得在后头大呼,连忙追赶。
只见老头担着货担儿,飞快走进远处一片连绵的城墙。
柳奕在后头狂奔,又怎么也跑不快,眼看就追不上他了。
一阵大风吹来,把柳奕吹得站立不稳,也吹得恁城墙上的旗帜呼呼地飘展,又在顷刻间燃起一片大火。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怪事。
那片极大的城市间,还能见着人来人往,却没有几个谁能发觉城头上燃烧的旗帜。
“着火了!着火了!”柳奕大声示警,想让他们抬头看一眼。
城墙下来往进出川流的人群,依旧视而不见。
猎猎的旗帜烧了一会儿,被大风一吹,嗖地变了颜色。
柳奕愣怔地抬头望着巍峨紧闭的城门,新色的旗帜在其上招展,仿佛从未出现过大火,也只有她一个人觉察到,恁旗帜的颜色,分明就不同了……
“甚么大火?”柳全的声音在远远的地方笑着问她。
“就是恁……城墙上,”柳奕抬手一指,喃喃道,“好大火……”
茅草屋里豆大的灯火摇曳着跳了两跳,柳全和芳娘对视一眼,无声地笑笑。
“说要等你回来,说话就睡着了。”芳娘坐在油灯前捻着线,垂悬着的纺锤线团滴溜溜地打着旋儿。
他们夫妻俩,这么安静坐一会儿的时候还真不多。
“过两天收芝麻了,恁麻地怎么说?”芳娘想一想,看着丈夫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麻……还是种吧?”
“得种。”柳全点头,“不种不行。”
“这石灰的事,一次办不成。人家近日未曾开窑,那处亦买不到。”柳全想了想,“要不,俺问问椿家还剩多少,先拿来对付用着?”
“你看着办吧。”芳娘低下头,继续起手里的工作。
说罢一会儿闲话,柳全才开始和内人交接账目。
“茧,先在青莜里,卖出了两斤。如今粮食益发贵价了耶,买蚕种时,直接折给苏家四两多干茧,换了三纸蚕种。后头再卖出一些,又办了点事儿。还剩下三斤,俺也怕回家太晚,便又挑了回来……”</div>
第二日,柳奕一觉睡醒,忽地坐起,发觉天色未明,屋里还回响着她爹的鼾声。
又做了一夜的梦,古怪不说,醒来竟又忘了一半。
她总觉着……有什么顶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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