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景琦怎么有时间来到他二叔家呢?孙香香被一根烟杆要了命,朴大郎心里除了害怕就是害怕,可见青峰镇有高人,这个人没在他府邸下手,是在庞家裁缝铺子附近,听赶车的说,骡车受到惊吓后是一个卖糖人的拉住了缰绳,那个人力大无比,手里还拿着一根烟杆,当时没在意那根烟杆什么样子,是不是与插在孙香香喉咙的一样呢?他不敢保证。
朴大郎虽然随时随地耀武扬威,却不敢自己单独行动,更怕回青峰镇,他担心有一天神不知鬼不觉被一根烟杆要了命。他安排庞景琦回青峰镇,问问庞新云当天发现什么可疑行迹没有?
庞景琦踏进青峰镇时天擦黑了,是雪的亮让天有点白的模样。
他没有直接去裁缝铺子找庞新云,而是回了庞新云的宅子,这个宅子有他的一间戒烟屋,只要回到青峰镇他就住在这间屋子里,谁也不打扰他,吃饭有人送。
今儿他的大烟瘾犯了,本想去大烟馆,他克制自己没去,面对着屋子桌上的镜子,看着不成样子的脸颊,再想想他这三年的经历,两行泪瞬间滑落。他狠狠把镜子翻过来拍在桌子上,脱下身上衣服扔在炕上,甩掉大皮靴,虚弱的身体爬上炕,他的头枕着刚脱下来的衣服。
窗外的风敲打着窗棂,他伸伸枯槁的胳膊,蹬蹬嶙峋的腿,浑身骨头节子嘎巴嘎巴响,面黄肌瘦的脸上只有一双大眼睛,那样明亮,了望着高高的屋脊,每根梁子都那样粗,那么结实,就像抗日将士,他们一身铮铮铁骨。
他本想找机会除掉孙香香,没成想是一个大衍之年的老人先下了手,他敬佩,更惭愧,有那么多中国人民不愿意做日本人的顺民,团结起来参加了锄奸团,说不定哪一天他也会被那一些英勇好汉当做汉奸给毙了,那样更好,死的痛快,活着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阵阵胃疼袭击着他的身体,饥饿地疼;肌肤的难受,恨不得再抽口大烟。他跳起身,又“扑腾”躺下去。他想做英雄,必须戒掉大烟瘾;他也想参加抗日队伍,他们不会要大烟鬼,大烟鬼太懦弱,为了一口大烟膏也许能出卖自己的同志……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一个老头踏进了屋子,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杆,烟雾包裹着他的脸,看不清长相,凭感觉是一个老头,吓了庞景琦一跳,他没听到开门声,这个人从哪儿来呢?
“告诉庞新云,他老婆被鬼子控制,变成了汉奸,让他想办法把两个孩子送走,否则鬼子会拿两个孩子要挟他。”
“你是谁?”庞景琦猛地睁开了眼睛,屋里没有任何人,只有风刮着窗棂和门扇“咵咵”响,使劲揉揉眼睛,再次瞅瞅四周,什么也没有,他以为做梦,“嗤嗤”一笑,“咣当”又躺下了,怦然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他想起那个男人手里的烟杆,烟杆,烟杆……一根烟杆在他眼前旋转。
庞景琦来到了裁缝铺子,裁缝铺子的灯亮着,二叔没在家,只有二婶带着两个孩子在吃饭。看着眼前的二婶,他又想起了那个老头的话,这个女人被日本人控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太可怕了吧,还是他庞家那个丫鬟吗?
是,庞新云老婆杜珍就是庞家的一个丫鬟,为了嫁到庞家她费尽心机。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庞家裁缝铺子跟前,司机手里抓着一把雨伞跳下车,在车头前绕了半圈,走到右侧车门,弓腰打开车门,一只手撑开雨伞,另一只手扶着车门,“绣舞子小姐,庞家裁缝铺子到了……”
车上迈下一双棕黄的马靴,一个穿戴洋气十足的女人,女人手里捏着一块绣着三朵蒲公英花束的手帕。
面貌渐入釉面,云绮仰首凝立,缓缓转身;披肩如雪色,裙珏蛈蛈,云鬓微卷,青丝似瀑布倾斜;身段像蝴蝶,悄然无声地落地;回眸艳色烈烈,玲珑红唇与纤柔的下颚相映红。
隔着窗户玻璃,借着门檐灯笼的光,庞景琦看清了外面的人,他心里一惊,疾步打开了两扇门,卑躬屈膝,垂着头,喃喃低语:“绣舞子小姐,您请……”</div>
看到庞景琦绣舞子一愣,很快冷静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庞景琦微微一笑。
“你二叔在吗?”绣舞子一边问着,一边踏进了裁缝铺子。
绣舞子怎么突然来到了裁缝铺子呢?谷田的货轮在弥河口出事,这件事怀疑到了许连姣,绣舞子也觉得许连姣有可疑之处,谷田每次回青峰镇,许连姣当天必到,蹊跷。难道是她偷拍了谷田的作战计划?许连姣经常到裁缝铺子做衣服,这件事与庞新云有没有关联?青峰镇必须有自己的眼线,顺藤摸瓜,也许能钓到大鱼。绣舞子了解到庞新云老婆杜珍胆小怕事,又有点心高气傲,控制这个女人应该得心应手。
看到绣舞子,杜珍匆忙扔下碗筷,把两个孩子推进内屋。转身迎着绣舞子走了出来,她弓着身,眼睛盯着地面,一双脚在地上碾着,不知应该放哪儿似的。
绣舞子上次来找她问了苗家的事情,她说不知道,绣舞子威胁说:“庞夫人,你不愿意做我绣舞子的朋友吗?”
“俺愿,愿意。”
“好,以后这条街上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事情,及时告诉俺,以后咱们是朋友,尤其那个许连姣来你家铺子,她说了什么,好好记住……庞夫人,你可是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乖巧地很呀?!”
绣舞子这句话吓了杜珍一跳,她“扑通”跪在绣舞子脚底下,哀求:“不要动我的儿子,他们还小,我会帮你们日本人盯着青峰镇。”
绣舞子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丢在杜珍面前的地上,说:“拿着这方手帕,您可以随便出入我的料理店。”…………
今儿绣舞子突然到访,让庞景琦和杜珍吓了一跳,忘记了招呼绣舞子坐下。
绣舞子在屋里环顾了一圈,然后自己从缝纫机下拉出一个凳子,放在煤炉旁边坐下,把手里手帕在唇角沾了沾,咧了咧红嘴唇,没看杜珍,而是看着庞景琦问:“你二叔什么时候回来。”
“他去看看苗先生了,他想给孩子找个私塾……苗先生是青峰镇中学的退休教员,俺当家说孩子应该跟苗先生学点知识,比在家里瞎闹腾好多了。”杜珍话音里带着颤抖。
绣舞子眼睛仍然盯在庞景琦的脸上,声音抬高了几分贝,说:“嗯,他很有自己的主见,你应该向你二叔学习。”
绣舞子又瞎聊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了,就离开了。看着小轿车冒着尾烟跑远了,杜珍长舒了一口气。
庞景琦告别了杜珍直奔苗家面馆,他肚子饿了,饿了好久了,他要去吃碗面,也是为了截住二叔,他有好多话要与二叔说
……
从那天开始,庞新云没再提起送巴爷去蟠龙山的事情,小敏以为他忘了,他忘了,小敏也不敢去庞家问明白,她心里干着急,她只想快点见到巴爷,亲眼确定巴爷活着。
傍晚,又下雪了,雪越下越大,青峰镇雪虐风饕,街灯的光穿透了滚滚而落的雪片,变成了千丝万缕的光,朦朦胧胧,又凄凉凉的、悲哀哀的,街道上的人更少了。
庞新云推开了店铺的门,婆姨在身后嘱咐:“早点回家。”
“嗯”庞新云摘下门口墙上的斗笠戴在头上,他回头嘱咐婆姨关好门,然后直奔林家。
林伯正准备去苗家,见到庞新云他很是欢喜,他知道了庞新云和瓢爷都是地下党,他觉得二人值得他钦佩。“到屋里炕上坐,今儿多加了劈柴,炕上暖和。”说着走出了屋子,去烧水沏茶。
瓢爷坐在炕沿上,两条腿耷拉在地上,抽着他的烟斗,见庞新云撩开布帘进屋,他也没动一下身子,故意装出冷淡的样子。
旱烟味弥漫整个屋子,呛得庞新云直咳嗽,“您不能少抽点烟,咳咳,这烟呀危害身体健康……”
瓢爷没好气地说:“您有文化,又留过洋,喝过洋墨水,俺就是一个清朝遗老,老光棍,不怕死,就怕被别人瞧不起,想听听真话怎么那么难呀?是不是俺不配与您坐在一起?”瓢爷大概猜测到庞新云来林家的目的,他的脸色阴着,语气不阴不阳。
庞新云那天给他念叨了一句,说让丫头去一趟郭家庄的八里村,做什么,没有说。这是五十里路啊,有多少危险?鬼子关卡就十几个,让人担心呀。
“这是姚訾顺的决定。”庞新云无可奈何摇摇头,“没有办法,丫头手里有通行证,绣舞子的那张纸能过日本人的关卡。”
“如果您想让丫头去,俺必须跟着。”瓢爷的眼睛盯着烟窝里的星星。他想跟着丫头去郭家庄,顺便去蟠龙山见见大当家的,这是他的理由,最主要他不放心丫头。
“不可以,年根到了,剃头的多,您不开业必定引起怀疑,虽然那个孙香香死了,鬼子还在监视着苗家,姚訾顺本想过来看看苗先生,他没来,为什么?只因为汉奸太多。”
“那,您准备让谁陪着丫头去呢?”瓢爷抬起眼角瞄着庞新云。
林伯端着茶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让俺去吧。”
庞新云摆摆手,“车夫是姚訾顺找的,已经在来青峰镇的路上了,丫头在潘家村就认识他,他是许家的车夫,去郭家庄走哪条路比你我都熟悉。”
瓢爷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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