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是美丽的罂粟。
秋猎后,丁四娘奉着伊稚斜的命令,挤入我和念奴的帐篷里。明里说是紫姬大人在军臣单于冬祭日之时需献上倾国倾城的舞蹈,暗地却按照刘珺的吩咐,化身为魔鬼舞姬,日日持着来自长安的柳条,趁我累得两眼发花,就一阵暴打,硬生生地将我从一个舞蹈白痴训练成歌舞坊里的高级倡优。呜呜,为了保持身形轻盈,三个月只能吃干巴巴的青稞面,当真是生无可恋,还不如乖乖地躺在床上被刘珺折磨七天七夜呢。
当然,这兰兮舞,好生熟悉。每次跳起来,耳畔流淌过清泉之音:一舞倾城,不愧是银河系第一美人。这声音,字字如珍珠落玉盘般舒适,却令我的身子微微一颤。一种难以名状的落寞,油然而生。这时,丁四娘都会大煞风景地抄起柳条,挥上一鞭,不咸不淡地道一句分神了。哼,我双臂勉强捂住火辣辣的伤口,一边大哭一边盘算着怎么向刘珺告状。我才不相信刘珺舍得打我,最多是欺负我到脸红心跳。
冬祭将至,伊稚斜带着十二只铁骑,押送张骞、甘夫、我和念奴四人,前往匈奴的权力中心王庭。临行前,胡阏氏、水阏氏和丁四娘摆了十四海碗马『奶』酒。伊稚斜和十二只铁骑一口气干掉十三杯,大呼畅快。唯独我看着这马『奶』酒,小脸皱成一团,偷偷地打量伊稚斜的目光,一记寒光劈过来,吓得直哆嗦,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抱起一海碗马『奶』酒,慢吞吞地喝起来。
我正抿了一小口,苦涩得想呕吐,就被甘夫抢过去,一饮而尽。自从甘夫和张骞做了俘虏,甘夫似乎变得沉默寡言了。我和张骞聊匈奴的八卦时,甘夫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为我们倒上白开水,都不『插』句话。现在,瞧到他饮完马『奶』酒后的灿烂笑容,心头崩紧的那根弦也松懈下来。毕竟,大汉版的彭于晏,板着脸,多暴殄天物呀。不过,最深处的念头还死而不僵。甘夫可能是将张骞出使西域的消息透『露』给右贤王伊稚斜的内鬼。否则,伊稚斜见到我时,为何没有一丝惊讶神『色』。
匈奴的冬祭,并不是什么严肃的祭祀活动,是一场君臣同乐的宴会。所以,伊稚斜照例会携一名家眷同往。这就有三个女人一台戏的情景剧。胡阏氏话不多,替伊稚斜做了一双皮靴,边沿针线整齐,一看就是花了几个通宵缝制出来的。水阏氏精心梳妆一番,戴凤穿牡丹金步摇,穿一身大红金凤来仪长裙,明艳动人,誓要将丁四娘这尤物比下去。丁四娘似乎早知水阏氏的较劲,故意用水阏氏的娇艳来衬托自己的素雅,一袭水绿云裳,簪一支珠花,清丽之中更藏着与生俱来的妩媚。
“念奴,喜欢哪位阏氏?”伊稚斜问道,半蹲下,轻轻擦去念奴樱桃小嘴上的油渍。
“胡姐姐做的烤羊腿好好吃。”念奴抱着小白,笑道。
伊稚斜听后,握着胡阏氏的手,在她的额头落了一吻,柔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饱含疼惜的深情,真是说有就有。逢场作戏,大概是帝王家的必修课。
从漠西到王庭,大约两个月的车程。我、念奴和胡阏氏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 ,伊稚斜对胡阏氏关怀备至,烤羊腿会先用匕首切成小块,喝水的话提前捂在怀里温热一下,睡觉也讲几个大漠的故事催眠。这些,刘珺都没做过。但是,我不稀罕。胡阏氏的父亲是外姓的左谷蠡王,拥有一支强悍的铁骑军队,是匈奴内部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伊稚斜临时表现出的柔情蜜意,只不过是讨好他的岳丈大人而已。
初入王庭,已是立冬。藏蓝的天,纤尘不染,最宜净化心灵。一望无垠的草原,即便满目枯黄,也能想象出绿油油的千层浪,那是关于自由的触『摸』。炊烟袅袅,牛羊成群,朵朵毡房比花俏,点点涟漪掠心房。难怪乎,位于呼伦贝尔大草原的王庭是伊稚斜机关算尽想夺得的地方。漠西,实在是太苦寒了。
冬祭前,军臣单于召回左贤王于单,共同处理张骞的去留问题。很不幸的是,我也被那个可恶的伊稚斜推进了军臣单于的毡房里。
军臣单于的毡房,可比伊稚斜的气派多了。光是规模,就大概达到普通毡房的九倍。羊『毛』毡不仅铺盖得厚实,还向汉人学习,绣了挑金黑龙图案,栩栩如生。
“张骞先生,舟车劳顿,辛苦了。”军臣亲自迎接张骞上座,笑道,示意婢女跪着端上马『奶』酒和各式菜肴。
这个军臣单于,就是龙城里和刘珺比试的呼格伦将军,生得虎背熊腰,嗓门像打鼓般嘈杂,还长着『乱』糟糟的络腮胡,多看几眼都倒胃口。还是混血儿伊稚斜当单于,比较养眼。
“张骞不敢。张骞奉陛下之命,出使月氏,耽搁了数月。”张骞径直站在火炉的前面,拒绝入座。这完全不懂得变通的语调,能把人活活气死。
“月氏在王庭北部,大汉如何去!”军臣恼道。</div>
“父汗何必为了一个支那人浪费唇舌,杀了他一了百了!”于单拔出弯刀,道。
这个于单,比他父汗军臣单于长得正常多了。肤『色』照例是黝黑的,粗胳膊,大长腿,穿一件金『色』铠甲,圆圆的脸蛋上表情丰富。
“杀了张骞,还有千千万万个出使月氏的张骞。”张骞道。明明是一身硬骨气,看在眼里却觉得呆萌萌的,像个不愿写家庭作业的小男孩。
忽然,军臣单于抢过于单的弯刀,一刀砍在矮脚木桌上,吓得埋头在桌子上吃东西当隐形人的我跳起来,躲得远远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本汗要杀,也是杀害死了齐尔善的妖女!”军臣怒道,瞪着我的两颗牛大的眼珠子,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单于尽管试试。”我笑道,下意识地去『摸』紫钻手链,才忆起手链被该死的伊稚斜扔掉,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只得咬着嘴唇强撑起,赌匈奴人不喜欢弱者。
“单儿,拨十个亲兵保护张骞大人的安全,切莫怠慢了我们的贵宾。”军臣大笑,向张骞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汉人作揖礼,道。
接着,于单押送张骞离开。『毛』毡房里只剩下我、伊稚斜、军臣三人了。所幸,军臣一向看伊稚斜不顺眼。两兄弟相互冷冷地扫视了一盏茶功夫,才坐下来喝马『奶』酒。趁他们暗暗较劲时,我有偷偷地跑出『毛』毡房的小动作,却被军臣重重地放下酒杯的声音吓得忘记动弹了。
“襄王后,好好准备今晚的兰兮舞。跳得不好,将被视为对紫姬大人的无礼,按罪当活祭。”军臣笑道。只是这笑,杀气弥漫。他的宝贝女儿,因我和刘珺而死,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呢。
冬祭开宴,我穿了那件由战神甲变幻的兰烟云裳,描了三瓣银白『色』兰花,长发披散,足尖系银铃铛,皓腕戴羊脂白玉,模样清雅,和紫姬大人雕像差之千里,但模仿她孤高冷傲的神韵,恰如其分。
所谓冬祭宴,即是一群匈奴人无分地位的尊贵,围绕着篝火唱歌跳舞。至于奴隶,蹲着篝火旁烤羊腿和牛肉,默默地承受主人的戏弄。
兰兮舞,练习了不下百遍。长长的水袖,旋转,跳跃,甩出,收回,行云流水间,步步绽开含苞欲放的兰花。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恍惚之中,这舞似乎是为我而设计的。
蓦然,远处的『毛』毡房着火,顺着干燥的水草,一路蔓延开来。那些正在表演近身搏斗的骑兵,连忙奔去附近的呼伦湖取水灭火。而我,脚步不由自己的意志主宰,循着绝望的呼唤,逐渐地步入火海。
“尤哥哥,不要!”一位樱红衣衫的少女竭力挣脱拦截她的两个侍卫,歇斯底里地哭喊道。那声音糯糯的,像黑芝麻汤圆般香甜。
可哭成泪人的少女仅仅令站在大火前的红衣青年顿了一下脚步。红衣青年,瞟了一眼被三千『射』箭手包围的巨型白虎,道一句珍重,便毅然走进大火之中。自从他知晓她的真实身份,连凝视也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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