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处死了广通王朱徽煠、阳宗王朱徽焟,这岷府兄弟二人,该死。
他们为何该死,因为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湖广、贵州等地的生苗之变,在两个人的勾结之下,差点再次复叛。
朱祁钰三令五申,才算是止住了这个势头。
所以广通王和阳宗王,这岷府的兄弟二人必然明正典刑,方能安定湖广。
至于王骥,是不是在养寇自重?
朱祁钰想到了大明历史上养寇自重的典型人物,李成梁。
李成梁击败了女真,俘虏了努尔哈赤与他的弟弟舒尔哈齐,然后养在府上,收为家人,最后阴纵之,归。
放虎归山。
而后,李成梁将塔克世所遗土地人马派给努尔哈赤,并给都督敕书,令袭都督指挥衔,给了努尔哈赤统治女真大义的名分,还给了他兵马。
李成梁的晚年,常常包庇努尔哈赤,保奏给官,弃地以饵之。
这些都是李成梁干的事情,最终的结果就是大明在朝鲜和倭寇丰臣秀吉打的天翻地覆,努尔哈赤不断的扩充着自己的实力。
而随后发生的萨尔浒之战、沈阳之战、广宁之战,大明接连战败,最终鞑清成为了大明的心腹之患,加速了大明的灭亡。
朱祁钰对王骥的战功并没有疑问,但是王骥前后率领十五万大军,三次征伐麓川,麓川却反复叛乱,这不得不让朱祁钰内心有些疑虑。
这打了这么久,到底打出了什么?
麓川实力并不强,麓川八宣慰司加起来能凑出三万大军吗?
麓川本身就是元时的平缅宣慰司。
而且正统年间共计在正统四年、正统六年、正统七年、正统十三年,四次攻伐,每次动兵都是十余万人,转饷半天下,打的国困民乏,但是依旧未曾平定。
要知道,这不是思家第一次造反。
早在洪武三十年的时候,因为沐英去世,麓川一些人就升起了别样的心思,就已经造了一次反了。
而那次麓川之乱,沐英长子沐春,只用了一年的时间,用了五百骑兵,就打穿了整个麓川,一直打到了孟加拉海附近的大古剌宣慰司。
洪武三十年到正统四年,这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麓川靖安。
这怎么到了正统年间就变成了这副吊诡的模样。
十五万人,打了整整九年,却是毫无收获,连个送到京师斩首的敌酋都没有一个。
宁阳侯陈懋在福建平叛,三年送了近两百人犯入京,包括福建布政使等官员、邓茂七的侄子邓伯孙、叶宗留旧将部下陶得二和叶希八等人。
但是四征麓川,十五万大军在云南,打了整整九年,一个人犯都没送到京师来。
反而是军权从黔国公府沐晟、沐斌等人的手中,向着王骥手中过度。
朱祁钰再联想到正统年间、英宗幼冲,弃置交趾三司,兴文匽武,五军都督府中军左都督、英国公张辅被排挤到无法上朝。
这一系列的事情,作为皇帝,朱祁钰能不多想吗?这不就是标准的擅权的流程吗?
他真的期盼是自己的想多了。
但是于谦这诡异的一问,询问陛下是否让王骥回京,就让朱祁钰打了个哆嗦。
朱祁钰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
于谦曾经在广通王谋反的时候,往前走了那么一步,但是听到广通王如此愚蠢之后,反而退了回去。
于谦始终秉持着一种兜底的思维。
一旦出现天下罪之,于谦就会主动站出来,像汉时晁错削藩,天下罪之,斩晁错,诸王失去谋反的大义。
于谦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天下罪之。
“于少保啊,你这一问,朕心里可是立刻悬了起来。”朱祁钰一边走一边说道。
于谦满是笑意的说道:“臣还以为陛下无所畏惧,原来也有惧怕之事。”
朱祁钰摇头说道:“朕乃天子,掌天下公器,朕不敢私,亦不能死,朕管天下之事,却管不住人心。”
“朕不怕天下罪之,多大点事,顶多不过是再犁一遍罢了。”
于谦眉头紧皱,疑惑的问道:“那陛下担心什么?”
“自古得天下,治天下,君一人独治可行?”朱祁钰反问了一个问题。
于谦摇头说道:“哪怕勤政入太祖高皇帝,一人不可得天下,一人亦不可治天下。”
“高皇帝自登基之后,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高皇帝洪武三十年,生疾,亦在八天之内,批审内外诸司奏疏,共一千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计三千三百九十一件。”
“高皇帝有云:自昔有国家者,未有不以勤而兴,以逸而废。勤与逸,理乱盛衰所系也。”
“即便是如此,高皇帝依旧受了不少委屈,也需要仕林出仕,不得不蠲免缙绅之徭役。”
朱元璋有多勤政?
即便是晚年生病之时,每天处理奏疏两百余份,国事四百多件。但是他依旧要让通政司梳理奏疏,依旧要依靠六部官员治理天下。
这是必然的事实,皇帝再勤勉,天下之物繁多,哪里是一个人能忙的过来的。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诚不如高皇帝之勤勉。”
朱祁钰一天顶多处理十多份奏疏,国事三十四件而已。
皇帝有皇帝要管的事儿,这一点,当初朱棣给朱高炽的监国诏书里,已经分的很明确了。
大明在发展,大明的事物也在增多,皇帝和臣子们的权责已经界定的非常清晰了。
朱祁钰长笑一声说道:“当初若非姚广孝建议太宗文皇帝,直取南京,靖难之役不知几时方休。”
“当日瓦剌逞凶,若非于少保力主守京师,大明险遭播迁之祸。”
于谦愣了许久,感慨万千,俯首说道:“陛下。”
于谦已经知道朱祁钰要说什么了,他完全没料到,陛下铺垫了这么多话,居然是为了他一人。
朱祁钰伸出手来劈了一下,大笑后说道:“即便是天下罪之,朕决不做那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于少保亦要辅佐朕,再定天下。”
“天下罪之?那就来吧,不过是一群不知天命何时的虫豸罢了。”
“且看是天下罪朕,还是朕罪天下!”
朱祁钰翻身上马,笑着说道:“于少保缓行,朕去往讲武堂。”
于谦俯首说道:“恭送陛下!”
于谦俯首久久未曾起身,直到许久之后,他才站直了身子,这个年轻的天子身上有着太多的朝气蓬勃和锐利。
陛下一番话,不是为了他于谦,更是为了陛下自己。
大明天子就该如此,所向披靡!
大皇帝执政这三年来,得罪了太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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