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是被一股浓烟呛醒的。
他瞬间清醒,赤脚跳下床,一把拉开了门——
起火的源头是走廊尽头的仓库,火焰灼灼,如蟒如蛇,被烧得不住发出坍塌的闷响,金红的焰流隔着数十步开外都烤得人面皮发紧。
池小池那边一动,袁本善便醒了。
他急忙下地:“起火了?怎么会起火?”
池小池刚张开口,从紧邻着仓库的宿舍中便隐约传来拍门声和小孩儿的呼救声,哭声已经变了调,凄惨得不忍卒闻。
“老师!”
“老师救我!”
池小池脸色大变,想到在网上看到的福利院往事。
直到冷冰冰的文字化作泼天炽烈的红焰和飞灰,他才切实体会到当年一夜是怎样的一场噩梦。
事情竟然再度重演了?
来不及想这火是怎么起的,池小池囫囵踏上鞋,快步赶到隔壁,敲响田广冰的门,确认他们已经醒来,便拔足往火场方向奔去。
他的胳膊被袁本善从后一把扯住:“你干嘛去?!”
“救人。”
“救谁?”袁本善是真的又气又心疼,恨不得敲醒这个还没睡醒的蠢货,“他们是鬼!他们自己逃不出来吗?”
说话间,求生的本能已叫他不自觉看向楼梯方向:“跟我走!”
孩子们的呼救声持续不断地自火场方向传来,看来门已经被彻底封死,从门顶一滴滴往下落着黑红的溶解物。
池小池一把推开袁本善,大踏步赶向火海。
很快,他的右手再次被人从后抓住。
池小池想要甩开,然而在回过头去时,他看到了甘彧沉静的双眼。
他与甘彧对视片刻。
他问:“……可以帮我吗。”
甘彧答:“好。”
再无一字废话。
甘彧放开手,池小池快步赶往浴室方向,而甘彧返过身来,无视了袁本善,对还没搞清状况的柳成荫与田广冰道:“女生带伤员下楼,准备伤药;男人想留下救火的就救,不想留的下去,别碍事。”
说罢,他转身回了教师宿舍。
而袁本善跺一跺脚,对着池小池的背影直追了上去。
田广冰回过神来,推着柳成荫的背,吼道:“快快快,把秦岭带下去!”
在田广冰把昏迷的秦岭抱起时,柳成荫拉开了窗户,向外张望,发现原本还在外面的两个孩子都已没了影子。
她惊道:“他们不见了!”
田广冰:“管那么多干嘛?”
她冲上来扶住秦岭的背,一边把昏迷的好友放在男友背上,一边焦急道:“他们两个不会是回宿舍睡了吧?”
田广冰默然。
他想到了今天那个跟白菜种子絮絮叨叨的毛头小子。
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充满对生命的希望。
他托住秦岭双腿,提高声音,试图说服自己:“火大成这样了,我们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他们不是鬼吗?想逃跑还不容易?”
甘棠、田广冰与柳成荫七手八脚将秦岭带下楼去。
浴室里的水管炸了,四处喷水,池小池只穿着衬衫,浑身都湿透了。
他把美瞳摘下,以免高温烤化,并将自己的外套浸上水,便要往外跑,恰与袁本善撞了个满怀。
袁本善手里倒提着一把放在走廊角落里的铁锨,眼睛被烟熏得通红,随手抓起一块被打湿了的毛巾,咬牙切齿道:“……傻子!”
池小池抬眼看他。
“门都是锁着的,你光把自己弄湿顶什么用?!”袁本善将他拽出浴室,大步流星奔向着火的宿舍门,“先想办法把门弄开再说!”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袁本善身后:“……老袁?”
袁本善用湿毛巾掩住口鼻,闷声道:“我声明,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太蠢了。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犯蠢。”
他回过头来,放开了手,眼里已经被熏出了泪:“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说罢,他将湿毛巾咬在口中,屏息用嘴呼吸,双手抄起铁锨,狠狠砸在面前防盗门的门轴上!
门轴与其连接处已经被高温熔在一起,袁本善敲得手都麻了,最后直接把铁锨头敲飞了出去,仍是无济于事。
门上的一块小玻璃被高温烤炸,内里几乎已被黑红相间的浓烟占据,什么也看不清,只间或看到三四个小小的身影聚作一团,抱在一起咳嗽、哭喊。
池小池叫:“你们跑啊!怎么不跑!”
内里响起了羊角辫嘶哑绝望的哭声:“我不敢——火好大啊,娄老师快救我们——”
……他们是被火烧死的,对火有种骨子里的畏惧。
而在这时,甘彧带着两床湿被子赶到了。
见门依然未开,甘彧干脆利落道:“叫他们离门远点。”
池小池:“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甘彧将自己的金丝眼镜摘下,动作绅士而熟练地夹在前胸衬衫口袋中。
袁本善大概猜到甘彧要做什么了,丢掉只剩下一根木棍的铁锨,倒退两步,说:“喊一二三,我们三个一起……”
话音未落,甘彧便一脚横踹过去。
铁门应声脱框,轰然倒塌。
袁本善:“……”
孩子们被巨响吓得尖叫一声,脑子尚算清楚的、还有行动能力的,立刻往出口涌去。
甘彧不顾袁本善的瞠目结舌,将被完全浸湿的被子丢给他一条:“披着进去。纯阳,你留在外面,清点人数,确保出……”
然而池小池没有听他说话,竟披着另一条被子径直冲入了火海。
甘彧猛然一惊,冷汗都下来了,不由分说,劈手从袁本善那里抢回被子,对他喝了一声“确保出口”,便将被子兜头一盖,跟着池小池埋头冲入火场!
袁本善:“……”
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再多想,他指挥着那些被熏得晕头转脑的小孩子们,一边清点人数,一边给他们点明生路。
楼梯只有一条,但他们跑得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迷茫,像是不信自己已经逃出了生天。
而火场已被浓烟占据,小火舌四处蔓延,什么也看不清。
池小池抱起一个已经半晕厥的孩子,迈步往门口赶去,把孩子交给袁本善,又快步折返。
逃出去的只是一部分,有些孩子已经连熏带吓,已经软倒在了地上,其中就包括羊角辫。
在烟尘中一切都看不分明,池小池找了许久才找到她。
她穿着小睡裙,抱着一个有破洞的玩偶小熊缩在墙角,满眼是泪地喃喃嗫嚅:“有火,有火……”
池小池刚才把一个孩子抱出去时,从袁本善那里得知23个孩子均已平安送出,只差这一个,于是他先抱着两个走不动路的孩子撤离了。
甘彧仍未离开火场,一边咳嗽一边叫纯阳的名字,而池小池应过一声,把喃喃自语的羊角辫抱入怀里,刚一起身,便听得轰隆一声闷响——
一片靠门的屋顶被烧得塌陷下来,着火的钢筋水泥簌簌下落,如同火雨,彻底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池小池怒骂一声,不得不朝窗户方向退去。
现在只有那里是安全的,但偏偏是一条死路。
很快,他与甘彧在破碎的第二扇窗户边胜利会师。
烟雾渐浓,他们已经都说不出话来。
池小池将羊角辫的小脑袋护进自己怀里,拿手势比划,问甘彧能不能像刚才那样把防盗网一脚掀了。
甘彧抬腿跨上窗台,迅速用脚将碎裂的玻璃扫清,单手扶住窗框上方,朝防盗窗发力踹去。
然而这防盗网的质量好得惊人,再加上窗台空间有限,着力点不好选择,防盗网动也未动一下,反倒引得摇摇欲坠的屋顶又开始了一波剧烈的摇荡。
羊角辫闷闷咳嗽起来。
她蜷在池小池怀里:“老师,我不想死。”
池小池说:“不会有人死。”
羊角辫捉住他的衣襟,小小声道:“我的甜甜还没有长出来呢。”
甜甜是她种的小白菜。
池小池说:“那我们马上就去看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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