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冶的红,像酒后那盏灯笼,影影绰绰地点亮在深墨色的夜雾里。当她再试图睁开眼眸的时候,跃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艳丽鲜明的红,曼珠沙华纷扬舞蹈的花瓣,和着幽冷的风飘落在她的肩头。她抬手拂去,还嗅到那一股浓烈欲醉的芬芳。
这是锁仙塔的第一层,并不如她想象的幽暗阴冷。
紫瑛起身,坐碎了一地的曼殊沙华,听见那花瓣窃窃私语的声音。紫瑛试着侧耳聆听,她们在说,“瞧,又来了一个新人,我们宗主可开心了吧。“
“那可不一定,灵力这么弱,满足不了宗主多久的。”
“呵呵,反正你我都是宗主衣裙上的花朵,她踩了宗主的裙角,宗主肯定是要生气的,到时候,说不定把她赏了我们。我已经饿得想要一口吞了她了。”
紫瑛闻言,蓦地起身,急忙地往后退两步。只觉得脚下那片曼珠沙华的花毯子仿佛被人一抽,紫瑛跌倒在地。紫瑛回眸的时候,看见那个比曼珠沙华还要鲜艳明媚的女子立在她的跟前,眸光里满是*,饥饿已久的*。
紫瑛吓得直打寒战,遂道,“我不是有意扰了宗主的,我是……我知道宗主饿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好吃。我刚刚被他们用了刑,满身都是血腥味,臭得狠呢。”
那女子闻言,妖娆的眉目微微一动,道,“用的什么刑?”
“剔骨弦。”紫瑛如实应道。
“剔骨弦?”那女惊道,沉沉点头,又笑道,“你竟然熬过来了,从前与我一道雀屏仙子却没有熬过来,我是看着她受了那样的苦,才甘愿到这塔中来。我怕那剔骨弦剔光了我的美貌,所以我宁愿留着这幅皮相,在这里承受万年的孤独。我不想像雀屏那么傻,没了容颜,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火神的眷念。”
紫瑛微微皱眉,虽心底许多疑问,却终不敢问出口来。
倒是她自己,像是孤独了千万年,终于找到一个聆听者一般地说道,“从前,我在天宫的时候,和雀屏姐姐倒是很好的。我们一起侍奉在火神宫中,雀屏姐姐为火神梳头,我便在一旁端水,那些时光你知道有多美好么?”
紫瑛屈膝坐着,单手支着下巴,望着她,听她继续道,“可是,后来有一日,风神来宫里与火神说,她喜欢火神。火神要与她成婚了,我和雀屏都不愿意。那时候年轻,我总想着哪怕是灰飞烟灭也要嫁给火神殿下,雀屏做到了,剔骨弦让她灰飞烟灭,而我软弱了,便被扣在这儿。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再见过火神殿下了,我现在几乎要忘记了他的脸。从前,我总是和雀屏争,殿下一定是更喜欢我一些。原来,一切不过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他最爱的始终不会是我们,也许是风神,也许是花神,但终归不是我们!”
“宗主?”紫瑛听着他如此说,倒把方才对她的惊惧忘了,竟试着抬手拂去她艳丽的脸庞上的眼泪,却不想竟然不经意间扶下了她脖颈下的一叶肌肤,露出森森白骨,又吓得瞠目结舌。
怎么,吓到你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干哑,慢腾腾地说道,“我被扣在这个塔之前,受的是火刑。就是你所想得到的那样,将我绑在木桩上,有四只火灵蛇对着我吐火。我周身都被包裹在火焰之中,那种灼痛你能够想象么。净月说,不可将我烧成灰烬,只烧到我满身伤疤便罢了。从此以后,便能绝了我对火神的妄念。我求她,还留下这张脸。她到底是心软,她说只要不出这塔,便留下我这张脸。所以,你手上的这一片是我已经成灰了的肌肤。”
紫瑛听完,扼腕叹息,又道,“我会些调制香粉之术,也许,我可以替你恢复身上的肌肤?”
“当真?”她闻言十分激动,却又叹道,“可我恢复肌肤何用,终归不会再见到殿下了。”
紫瑛摇头道,“见不见得到是一回事,但你身上的肌肤是你自己的。若是能替你复原,你便好生爱惜,将来可以出得这塔去,再去寻一个懂得珍惜你的人,把你的美都留给他,岂不是更好?”
她闻言,蹙着眉宇,望着紫瑛,却也没有拒绝。
紫瑛抬手从那腰间的胭脂盒里,取出一味从前便调制好了,收容其中的香粉,沾了一些在指尖,轻轻细细地抹在她的脖颈上,道,“这是我从前制的一位香粉,用的是东海夜明珠研细的粉,还有冰晶薄荷叶,明玥夕颜花研磨而成,味道虽然很淡,却是隐隐之香,很是淡雅。明玥夕颜花可以生肌去腐,冰晶薄荷可以去烧伤疤痕,我想日日为你敷一些,慢慢的就可以复原了。可是,我带的粉不多,这里也没有原料,只怕敷不了几日的。”
她闻言,欣然道,“有,总比没有强。”
紫瑛笑着点头,脖颈之处已然抹完,她只觉得沁凉舒爽,遂抬手变幻了一个镜子出来,看见镜中自己脖颈上的肌肤果然浅白细腻,宛如少女,丝毫不见灼烧后的晦暗与疤痕,心中更是欣喜。
她便道,“我的事说完了,那你呢?”
紫瑛愣了愣神,眸光微偏,笑道,“我没有喜欢什么伟大的神,只是喜欢了一个魔族的公子,就被,就被罚成这样了。”
“魔族?”她听到此刻,却并没有露出紫瑛预想的那种鄙夷的神色,反而是艳羡地说道,“倘或我爱的是一个魔族的男子,那便很好。”
“为什么?”紫瑛不解地问道。
她叹了叹,便说,“以我这万年来的经历看,凡是魔族的男子,一般都是至情至性的。喜欢一个女子,便一定不会任由她受了欺负。我想你的郎君迟早要来救你的。”
紫瑛羞涩地低下头道,“我想也是。”
“我叫姝融,你叫什么?”那红衣女子抬手与紫瑛交握,紫瑛遂道,“我叫紫瑛。方才我听那些花说,你是吃人的?你吃我么?”
姝融笑着摇摇头,又道,“我怎么会吃人,是那些小花儿说些话来吓你的。要知道,在这锁仙塔里的大都是神仙,即便成了妖魔,总也还有神仙的原则。吃人,这种事只有那些低劣魔怪才干。我们方才也怕你是低劣的魔怪。”
姝融说着,回身对着空无的四下唤道,“你们都出来吧,她不是坏人。”
姝融的声音落下后,四下窜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譬如会说话的大萝卜,跳舞的三只葡萄精,也有寄宿在玉琵琶里的仙魂,再有就是方才吓唬紫瑛的那几朵曼珠沙华。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缘故被压在这塔里,却并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可怖。
但按照姝融的说法,因为他们是塔里最底层的仙怪,受修为灵力的限制,所以并没有过于凶恶。然而,真正可怖的是在塔顶,塔顶关了几位上神,却是堕了魔性的上神,尤其可怕。其实,也莫说去招惹塔顶的几位,便是他们头顶上这第二级塔上封的几缕幽魂,也足够令人闻之色变了。
每到十五的时候,第二级塔上的几缕幽魂便会到第一层来凌辱他们,以此取乐。这似乎是塔里的规矩,除了顶层的那几位不屑于欺凌他人以外,便是底层的他们无处欺凌,却总被他人欺凌,这一点令姝融几个尤其无奈。
偏偏紫瑛被扔进塔里的第三日,便是遇上了十五。
彼时,紫瑛和姝融几个正坐着闲叙,却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塔身摇晃,将他们几个震得颠三倒四的。葡萄精咒骂了一句娘,说从前那几只幽魂下来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大的动静。她的咒骂才刚刚压下去,便听见一阵轰然倒塌的声音。
塔身倾斜倒下,窗户上精美的雕花碎了一地,不断有高层的仙怪从破裂的窗户里逃了出去。紫瑛也随着姝融一起逃了出来,十五的月夜十分明朗,照亮了那些仙怪的模样。杂七杂八的仙怪奋力地推开环绕在锁仙塔四周的结界,终于突破了一个出口。
紫瑛眼见这些仙怪就要逃出去危害人间,情急之下,将自己要间的胭脂盒打开,散出香粉来弥补结界。那香粉乘了紫瑛的术法,在月夜之中宛如一朵一朵绚烂的烟火,绽开在锁仙塔的天际,惊醒了无瑕圣殿里安坐着的净月上神。
然而,在锁仙塔四周,不断地奔涌而来的却是魔族的虎兽骑兵,它们不断地向锁仙塔发起暗黑光箭的攻势,终于还是让修为尚欠的紫瑛败下阵来。当紫瑛从半空跌落的时候,姝融在后面帮了她一把,道,“别和他们打,这些魔族一看便是有备而来,他们意不在你,应该是为了放底层那几位堕仙走的。你看!”
姝融指着半空,几位仙姿不凡的影子悬浮着,其中一个碧衣女子垂着眸光望着她,蹙眉,淡粉色的唇微微动,仿佛是在唤‘幻焰’二字。
那碧衣的女子倾身飞下,宛如一只蜻蜓般悠然轻盈的体态,落在紫瑛身旁时的无声与静雅,就仿佛是摆在几缕青烟之上,供人膜拜的画像。这女子美得超然脱尘,眉宇间却掩着述之不尽的哀婉,尤其勾起人的恻隐之心。
“原来,殿下把你藏在这里。”她的声音清似春雨,柔如羽丝。
姝融也觉察到她对于紫瑛的不善,遂挡在紫瑛跟前,冲着她道,“琉璃上神,放过紫瑛吧。我知道你觉得她像幻焰,我刚见她的时候,也觉得像!但她真的不是幻焰,幻焰的术法有多差,你不会不知道。你看那结界,她修补多好,这绝不是幻焰可以做到的。何况,她果真是幻焰的话,净月上神怎么会容她在此?”
“也对!”琉璃轻应道,然而眸光还是锁在紫瑛的身上,良久后才听见上面另外三位仙气卓然的男子在唤她道,“琉璃,再不走,净月可就来了。”
随着那声音落下,紫瑛看到无瑕圣殿的方向飞来的白衣翩然,其中自然是以净月为首,带来了一批弟子。瞬时,锁仙塔的上空流光飞亮,术法如罩般结结实实地笼在了半空。净月站在术法罩的最顶端,狠狠地一收术法,将那些仙怪全都揽入法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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