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京垩城渐渐安静了下来,随着起更时分鼓楼击起了鼓,钟楼鸣起了钟,夜禁正式开始,街头巷尾便几乎看不见多少行人,只偶尔可见官垩府抑或官宦人家的车马。五城兵马司的巡查照例也已经开始了,只按照惯例,素来是西紧东松,南紧北松,为的便是西边多勋贵,南边多朝官的缘故。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没有例外,这会儿北城兵马司的兵马指挥眼见那迎面而来的一行人,便是急急忙忙冲属下喝令,又弓着身垩子站在了道旁。
“这是在巡查?”
眼见那一乘大轿子在面前停下,随即里头传来了一个有几分傲慢的声音,兵马指挥钟汶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公公,卑职是带领底下人在夜巡。”
“唔,好好巡查,如今是太垩平盛世,别让哪里走了水亦或是出了盗匪,亦或是有什么江洋大盗窜到了官宦人家去,那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好了,走!”
随着这一行人前呼后拥再次起行,钟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直起腰望着那一乘富丽的轿子,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娘,随即便冲着底下人没好气地喝道:“好了,别杵着了,继续夜巡去。
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这么一位主儿偏生在咱们北城置办下了一座私宅,若是出点什么纰漏,扒了咱们的皮都有!”
大多数巡丁都是答应不迭,却也有一个刚进来的新丁不解地冲一旁的钟汶问道:“钟爷,刚刚过去的是哪位公公·这么大做派?咱们大人平时见品官也没那么恭敬的。”
“还能有谁?如今宫中第一人,才刚接了司礼监掌印的刘公公!”
正如这个消息灵通的五城兵马司吏目所说,徐勋得了诰命世券的这一天,刘瑾也同样是喜事临门。李荣虽是有心熬几个月,奈何刘瑾压根不愿意给他这机会·因而他几乎是以被撵走的姿态仓皇出了司礼监告老,而刘瑾就在同时,强垩势进了司礼监衙门内书堂北边的崇圣厅祭拜,随即立刻搬入了历来司礼监掌印太监所占的公厅。而河边直房垩中原本属于李荣的那一座宅子,也随之换了主人。
虽说在宫里用最快的速度清除了上一任的种种痕迹,但刘瑾这一晚上却不乐意搬进河边直房,而是出了宫来看自己新置办的私宅。为了进出宫方便·他特意选了距离北安门不远,就在鼓楼下大街东边的沙家胡同。原本这儿是一位勋贵宁阳侯的旧别业,如今去开国已远·本代宁阳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家用紧迫便把这处产业贱卖了出去,倒便宜了刘瑾。此刻他由人扶着从大门一直逛到了二门,满脸都是满意。
“你会办事!”
孙聪等的就是刘瑾这句话,自是高兴得满脸放光,见刘瑾心情极好·他便凑趣地说道:“公公今日荣升,这宅子也正好收拾整齐,可说得上是双喜临门了。只不过公公今日回来看看住一晚上,只能算是看看房子,这乔迁之喜还该好好操办操办就是。”
“成,就依你。”
刘瑾从前苦过穷过·对于摆场面充派头自然不会拒绝,当即点了点头。而孙聪知道自己这一记马屁拍对了,眼见刘瑾左右其他几个太监满脸堆笑阿谀奉承,他就索性跟在后头没吭声。直到刘瑾一路到了正房门口,头也不回地吩咐几人全都回去,他先是把人都送了出门,随即才回到正房,抬脚一进去就发现刘瑾正闲适惬意地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泡脚,下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火者跪在那儿·小心翼翼撩着热水又是揉垩搓又是挤按,竟已是满头大汗。…。
“公公,人都走了。”
孙聪提了这么一句,见刘瑾没其他反应,他就站在人旁边,就这么一字一句禀报起了白天的诸多人情往来—-—其中几乎只有进,没有出,唯一的出项也就是往兴安伯府送了一对玉镇纸作为贺礼,而徐勋转送的则是一卷价值千金的名家字画,比送出去的还更厚些——见刘瑾仍然是意兴阑珊的样子,他便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另外,上次送一万两银子的那个人,今天又送来了一万两银子。”
刘瑾如今已经坐得稳稳当当,虽然没能廷杖王守仁,也没能免官韩文立威,可终究碍事的都已经远远打发了出去,小皇帝也并没有因为徐勋遇刺的事情而真个怎么疏远他,可他心里并不是就真的志得意满到那程度。每日上垩门攀附的人虽多,可小狗小猫多,有分量的人物少,送礼就更不用说了。除了上次答允刘宇所得的一万两,都是些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小钱,这先后两注一万两绝对可观!
一下子坐直了身垩子的刘瑾两眼死死盯着孙聪,一字一句地问道:“人呢?难不成这一回人还是送了礼就走了?”
“回禀公公,这一回人没有走,白天送完礼我提了公公的话,他千恩万谢之后,就在门房里头等着,如今茶也喝得淡了,晚饭也是在那儿用的。”
“很好。”刘瑾虽看重这一注大财,可倘若人还是上次那样神秘兮兮,他自然会觉得人是在和自己摆架子,此时脸色就霁和了下来,“你去请人进来。”
等孙聪一走,他就一脚踢了踢那还在忙活的小火者道:“行了,去把鞋袜拿来服侍咱家穿上,咱家要见客!”
等到孙聪去引了人进来,收拾一新的刘瑾坐在太师椅上端详着这深深一揖行礼的中年书生,倒没计较人家磕不磕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瞧你这样子是个读书人,倘若是想寻咱家来给你讨个功名,那可是找错人了。”
“公公说笑了·您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万垩人之上,功名利禄唾手可取,不过是有功夫没工夫的区别,晚生又怎会找错了人?”
不过是区区一句话·刘瑾就听得心里极其熨帖。他自己没进过内书堂,对于那些内书堂出来出口成章的总有一种先天的排斥,因而一口气提拔起来的几个随堂和文书,都不是正经内书堂的人。这些人虽然也会说好话,可却难能把话这样说到人心眼子上。因而,眉开眼笑的他点了点头,当即打了个手势吩咐孙聪给人搬把椅子。
“好·既然你如此敬着咱家,那咱家也不想兜圈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若是咱家有功夫办的·就给你办了。”
“多谢公公!”中年书生深深欠了欠身,随即就抬头看着刘瑾,笑容满面地说道,“晚生并不是向公公求功名,只是替我家殿下来求公公一件随手就能办到的事。”
“嗯?”
见刘瑾的脸色一下子就紧了,中年书生索性站起身来恭谦地再次深深一揖:“不瞒刘公公,我家殿下便是江西的宁王。我家殿下垩身为藩王,尊贵已极,原本没有别的奢求,奈何这几年噩梦缠身,屡屡梦见历代先祖怪责于他为此延医问药多年。恰逢当今皇上登基之时,我家殿下又做了一个梦,道是当今皇上乃英明有为之君,礼待宗室,让他务必恳垩请皇上复宁王护卫。晚生为王府幕友,虽知道万般无望,却也不得不为我家殿下分忧,往京垩城一行。知道公公最是皇上信赖之人,所以晚生前次就登了门可一时难以启齿,就心虚先回去了。”…。
把自己之前送了重礼就回去的缘由如此解释清楚了之后,见刘瑾面色不似起初那样凝重,他这才一撩衣衫下摆,就这么跪了下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晚生也不敢让公公为难,只求若是有机会,请公公在皇上面前为我家殿下美言几句,不但晚生感激不尽,就是我家殿下感于公公恩义,也将重礼以谢!”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刘瑾即便起头踌躇着是不是推了这么一桩麻烦,可听着听着,他不免觉得这宁王派来的人有些意思。不管怎么说,两万两银子送到他手里,他自然不想退回去,因而坐在那里思量好一会儿,他突然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问道:“如今这京垩城里头,得皇上信赖的并不止咱家一个,平北伯徐勋宠眷不在咱家之下,你怎么不也去求他一求?”
“公公说笑了,晚生若是一事托两头,未免有信不过公公之嫌。而平北伯虽是深受宠信,可怎比得上公公和皇上的情分?再者,如此大事,自然要交托到有担当的人手中,平北伯终究年轻,怎能及得上公公有担当。而且,据晚生所知……”中年书生微微一顿,这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听说平北伯不自量力,和公公有些龃龉,若真的如此,纵使他如今声势再盛,恐怕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听到这里,刘瑾只觉得整个人舒服极了,越发觉得眼前这中年书生顺眼得很。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发沉,甚至没好气地训斥道:“胡言乱语,咱家和平北伯交情极好,这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你休要道听途说!”
“是是是,是晚生瞎揣摩,瞎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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