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位于左顺门以东,与武英殿遥遥相对。 由于这经常是太子视事之所,五行东方为木,此地的琉璃瓦便是绿色。天顺和成化年间,太子都是在此摄事,如今的太子朱厚照年幼,朔望以及节庆,也就是在这里受东宫众官的朝谒叩首,而且讲学一直都在此处。当然,倘若皇帝要召见内阁阁臣,也多半在文华殿升殿召见阁臣奏对,就比如数日前的那一次,简直算是弘治一朝少有的威事了。
这一日乃是谢迁讲课。他素来就是口才最好的人,随便一条经义都能信手拈来侃侃而谈,这会儿就《大学》里头一句简简单单的句子衍生展开,一口气就说了一刻钟。一旁同样侍奉讲学的几个侍读学士全都是两眼放光,朱厚照却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呵欠,随即眼睛骨碌碌直转,瞅见刘瑾就侍立在他后方,他便挪动着往后靠了靠。
“喂,什么时辰了?”
“殿下,应该快午时了。”刘瑾也不敢贸贸然转头去看后头的铜壶滴漏,甚至连说话都只是微微蠕动嘴唇,那声音和蚊子似的,唯恐让谢迁亦或是那几个侍读学士听见。不过,见朱厚照扭来扭去,明显极其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道,“殿下,再捱一会儿,很快就到时间了,到时候您想去西苑就去西苑!要知道,谢先生说两句好话,皇上一高兴,指不定给您放两天假呢?”
尽管刘瑾只是信口开河,但这话明显让朱厚照勉强又提起了精神,甚至还装出了聚精会神状,心里却在盘算着徐勋那五百人究竟是个什么光景,他初次操练能够成个什么样子。然而,偏生就在他满心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背后有只手捅了捅自个。
“啊?”见谢迁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朱厚照一时惊醒过来,但很快就笑吟吟地点点头说,“谢先生可能再说一遍?”
尽管知道太子殿下多半是走了神完全没听进去,心中一时暗自郁闷,但谢迁不得不咽下这一丝不该有的愠怒,和颜悦色地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殿下可明白了这其中意思?”
朱厚照刚刚完全都走神了,哪里能明白这什么意思,绞尽脑汁想了想,终究勉强抓着几创寸迁所讲的要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就磕磕绊绊地说:“大学之道,在于……在于彰显人人都有的那个……那个好性子,而且……嗯,亲民就能做到最完美。能够知呃……知道最善,然后才会有定力。有定力就会心静,心静就能安定,安定就能深思熟虑,深思熟虑就能得到大道。”
到最后几句,那几句话总算是不太拗口,他大约琢磨到了一些,嘴里顿时极其顺溜,末了甚至还笑嘻嘻地问了一句:“谢先生,是不是这个意思?”
还大道呢,他之前唾沫星子乱飞都白说了!
谢迁虽然很想叹气,但朱厚照好歹还听了一些最初的那些解释,他也只能作罢甘休,很僵硬地点了点头,这便接下去继续讲,只当没看见脑袋又耷拉下来的太子殿下。直到外头一声响亮的铜钟,他才轻咳一声停住了,冲着朱厚照深施一礼便说道:“今日所讲的这些,请太子殿下回去好生研习。”
“是是是,谢先生放心,我都记下了!”
见朱厚照连连点头,想起这位主儿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架势,谢迁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最终也不好再说什么,和一众侍读学士恭送了太子离开。然而看着那急匆匆的背影,他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无论是之前文华殿的那场辩论,还是今日听讲时的表现,东宫喜武恶文的倾向,实在是太明显了。长此以往,不免重蹈正统年间覆辙啊!
而朱厚照从后头匆匆一出来,见张永在那儿探头探脑的,他立时快步上去一把揪了人的袖子就问道:“怎样怎样,你到西苑那边看着什么热闹了没有?”
张永慌忙行礼,见其他几个宦官都嫉妒地瞅着自己,他也不敢在那继续卖关子,忙笑道:“看到了看到了,今儿个徐世子一来,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刘瑾见朱厚照急不可耐地一面走一面向张永追问,反倒把自己丢在了后头,不禁有些懊恼,暗想早知道如此,就应该早早讨要了这差事,也不用便宜了张永。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一旁投来的目光,见是高凤,他赶紧把脸上刚刚流露出的情绪藏了起来。
七十出头的高凤可不比在宫中多年,秩位却始终不高的刘瑾。东宫这些太监里头,就数他这个司礼监太监最大,只他素来随和,掌管东宫典玺局却从不摆架子,待谁都笑呵呵的,就连朱厚照高兴起来也绝不称呼其名,一口一个大伴的叫着。所以,刘瑾虽素来对高凤客客气气恭恭敬敬,这会儿见其似笑非笑,还是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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