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感悟(1/2)

建极五年正月十五,就在折皇后车驾刚出洛阳的时候,周大郎抵达了汴州。

他是与同县三百多名乡党一起返回的,押了好几车财货。

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几张军票,可去有司兑换——回来得晚了,好绢帛估计都让人兑走了,也就剩一些杂绢。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高兴。

三百多人都是活下来的幸运儿,还得了赏赐。此番归家,要先把婆娘从地里揪回去,狠狠摆弄一番,泄掉心头之火,然后再拿赏赐去集市上换点东西。

嗯,妻儿该换一身新衣裳了。

家中的老牛快拉不动犁了,去官府那报备一下,杀了卖肉,牛皮找人鞣制一下,看看能不能打一副甲。再从别处买一头新牛回来,庄稼地里的营生,没有牛可玩不转。

有些农具该补齐了。出征之前,钉耙坏了,婆娘还在拿刀斫地,唉。

大女儿十五岁了,该出嫁了。做父亲的,得准备点嫁妆,不能太寒酸。

如果还剩点钱,就买些东西,送到战死他乡的同袍家里。

一起出去的,有人回来了,有人没回来,总不是个事,心里堵得慌。

乡勇们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们总是着眼于自家的小日子,在衣食足够的情况下,也不介意做一些善事。乡里乡亲的,谁知道下次落难的是不是自己家?战阵上刀枪无眼,谁死谁活只有天知道。

周大郎坐在村头的酒肆内,看着远处灰色的原野,心中异样地平静。

老实说,他有点后悔了。但答应了李将军,便无法再反悔,更何况已经收下了他发的一缗钱赏赐。

此番回家,便要料理掉宅园,然后举家搬往营州居住了。

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而他又很怕麻烦。

愁人!

外间天气还比较冷,酒肆店家穿着毛衣,吩咐伙计、厨娘们赶紧熬豆糜。

豆糜就是豆粥,做完后还要加上油膏,是祭祀要用的。

店家自己则拿着一根杨枝插门,遥指东南方。

插完后,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王家大郎运道太好了,居然在梦中见到了蚕神。”

“店家,真有蚕神?”周大郎听了,好奇地问道。

“真有!”店家神神秘秘地说道:“王大郎说那妇人立于他家宅内东南角,说只要做好白粥,加肉覆于其上,插箸而祭之,便可令蚕桑丰盈,不为鼠噬。”

周大郎莞尔一笑。

这东西,他以前信,现在不信。

杀过人了,那人临死前还诅咒他,眼神凶戾。数月过去了,也不见冤魂来索命。纵来,一刀斩之,有何惧哉?

鬼神之道,不过如此。

他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一块羊肉嚼吃了起来。

锅里还漂浮着一些菜叶,方才他问过了,居然是大宛苜蓿。

此物农人种了拿来喂牲畜,但渐渐有人发现,人也可以吃,而且口感不差。于是便有农户在入冬之前处理“干草”,当作冬菜食用,也是一景。

而就在他吃的时候,那边豆糜也煮好了。店家端了一碗在手上,顺着梯子爬到二层阁楼之上,一边吃,嘴里还念念有词:“登高糜,挟鼠脑,欲来不来?待我三蚕老。”

“店家在做什么?”周大郎问道。

“为蚕逐鼠。”店家坐在阁楼地板上,道:“咱们汴州与西边不一样,一直以来都是养蚕。看到我身上的毛衣了么?”

“看到了。”周大郎笑道:“我也有。北地风寒,厮杀之时,没有毛衣确实难受。”

“汴州地虽然多,但人也多。一家一户没多少地,还分割得稀碎,连不到一起。咱们这里,没法像河南府、汝州那样且耕且牧,农牧轮作呀。咱们这毛衣,都是从西边买来的,得拿绢帛换。”店家说道:“以前没毛衣时,也不觉得咋样。可一旦穿上了,冬日就再也休想脱下,竟是离不得了。”

正围坐在一起喝汤吃肉的乡勇们大笑。

谁说不是呢?毛衣的好处,谁穿谁知道。以后啊,但凡家有余钱的,估计都得弄一身,不然冬天咋熬?

“说起来还得感谢今上。”店家又道:“以前夏兵入汴的时候,小老儿吓死了。那是真吓得瑟瑟发抖,关门闭户,不敢外出,只能从门缝里向外偷瞧,看看大军过完了没有。等到战事平息,梁王府换了主人,发现也就那样。今上其实是个好人,有些毛锥子编排他淫辱梁王妃,我就想骂他。人家相亲相爱,孩子都有了,要你来作怪?梁王妃也是个好人,是真好人,她跟了今上,能享福,真好。”

“扯远了。”店家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今上没来汴州之时,秦宗权一度打到八角镇,那次也很惊险,乡间男男女女纷纷逃亡,不想被人抓去制成肉脯。梁王将其击退,安定了一些年月,直到夏王又来,还好很快结束了。圣人好啊,给咱们弄来了毛衣这种便宜物事,冬日不再难熬了。你可能不曾听过,每年冬天,到底有多少老人扛不住霜寒故去。圣人好啊,他是真在救咱们。”

许是心情激动,店家说话有些混乱,但周大郎听了依然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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