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雷女儿的婚礼办得很是热闹。新娘金装玉饰,虽然不是什么大美人,但眉眼也是耐看的。新郎好像是个会计师,文质彬彬,在老丈人面前毕恭毕敬。岳雷大概是心情很好,喝了不少酒,等魏启峰要离开的时候,他说话舌头都有点打结了。
“行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魏启峰拍拍他肩膀。
“魏叔,这、这些年你怎么待我的,我、我都记得,”岳雷凑近他,一身酒气,“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行了,我知道了。”魏启峰摆摆手,转身上了车。
岳雷站在车窗外,微红的脸上挂着笑。
“您怎么了?”车至半程,叶雪看了一下上车后就闭目养神的魏启峰,忍不住问。
“没事,有点累了,”魏启峰睁开眼,“你和阿立早点把婚事办了吧。”
叶雪轻应了一声,没说话。
车速这时突然放缓,司机看了一眼外面汇报:“三哥的车停下了。”
魏启峰示意他停在程立的车旁,按下车窗:“阿立,怎么回事?”
程立坐在车里,脸色不大好:“胃突然有点不舒服,没留神撞路边石墩子上了。”
“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叶雪推开车门下车,走到他那一侧,“我看这车也没法开了,要不你坐我们车吧?”
“是啊,阿立,你跟我们一起吧,先送你去趟医院。”魏启峰示意司机,“去扶下他。”
一百米开外,副驾驶座上的岳雷盯着前方那三辆黑色轿车,眼神凝重,完全没有刚才的醉意。
“他们改道了,不是回去的路。”他拿起电话汇报。
“你先跟着,”电话那头的人淡声吩咐,“我把疤温他们从埋伏点调过来。”
“但是马上就要进镇上了,再不动手可能没机会了。”岳雷的额头沁出一层汗。
“那你就瞅准点,嗯?”那人冷笑一下。
“知道了。”岳雷挂断电话,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车,深吸了一口气。
程立瞥了一眼后视镜,面色深沉,朝司机低声道:“再快点。”
司机有些为难。魏启峰平日出行,都是五辆车,他的车行在中间,前面两辆,后面两辆,坐的是随从,方便保护他安全。
“阿东,超过他们吧,尽快去医院。”魏启峰吩咐。
就在他们超过前车,到最前面的位置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叶雪脸色一变,扭头望向后方,只见最后那辆车已经失控,撞到路边树上,几声枪响后骤然爆炸,腾起一团浓重的烟火,车内人想必已没有生还的可能。
又有几辆车穿过烟雾紧紧跟随,那熟悉的车身让她眉心一蹙。
她掏出手枪:“好像是岳雷他们。”
她讲出这一句,目光落在魏启峰脸上,却见他神色淡漠,似乎是笑了笑。
这时程立按下车窗,探身在外,凝神瞄准,两记枪声后,远远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
他们的车也晃了晃。
程立坐回位置:“阿东,你专心开车,不要分神。”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沉静得近乎冷酷。
叶雪忍不住看向他,阳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为他的眉眼描上了一层光晕。远处是即将坠落的夕阳,燃烧着红火的光亮,近处是他浸在阴影里的侧颜,一低首就是电影画面。这样的男人,任谁遇到都愿意与他上演一场人生故事,无论结局是喜是悲。
冰冷的枪管握在手中,是避无可避的现实,也是他那晚平静却坚定的一句——我已经爱上别人。
既然他义无反顾,她便亲手写就彼此这结局,输也要输得好看。
“阿立,你还好吗?”魏启峰居然还有心情问他的情况。
程立微微侧首:“我没事。”
“我记得前面左转靠山脚有座寺庙,阿东你叫上屠光的车,以最快的速度跟我们一起开过去,其他的人继续往前走。”
阿东点头,拿起对讲机。
到了路口,两辆车迅速转了方向,向山脚驶去。
一条蜿蜒的小河,自山涧缓缓而下。湖边缀满绿草鲜花,姹紫嫣红,在夕阳的余晖里,映着寺庙的白墙金顶,交融出一幅安静美丽的景象。
魏启峰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不知想着什么,听到身后纷乱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
“魏叔你寻了个好帮手,叫我损兵折将,”岳雷走到他身边,语气有些不耐烦,“人呢?”
“谁?”魏启峰抽着雪茄,“这些年我身边来来去去,不就是你们这几张面孔?”
“程立和叶雪呢?”岳雷又问。
“你知道大丽花有什么寓意吗?”魏启峰却像没听见他的话,指了指手边一朵紫色的花,“除了大吉大利,还有个意思——背叛。你挑女儿婚礼闹事,也不怕血光污损了喜气。是有多大的惠利,让你连小英的幸福都不在乎了?”
“婚礼好,大家喝得酩酊大醉,少一些人捣乱啊。魏叔你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怎么现在开始扮慈父,也难怪我们出生入死跟了你这么多年,现在要给你女儿、女婿做白工。”
魏启峰抬眼看了看他,笑了笑,眼底满是讥讽。
他脚下走的是条什么路,他清楚得很。今天是他魏启峰,明天也会是其他人,当初他不也是把别人踩到泥里才上位的?只是眼前这后生脑子不够用,到哪里都是替别人数钱卖命的货色。
“把东西交出来。”岳雷有些恼了,举枪对着他。
“什么东西?”魏启峰冷笑,“谁要?谁想要就自己来拿。”
“魏叔说得没错,”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江际恒缓步走到他俩面前,按下了岳雷的枪口,“是我想要。”
“际恒,我自认待你不薄。”魏启峰盯着他。
“魏叔看到我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看来早就防着我了,嗯?黄伟强父子真是不中用,老子搞不定你,包儿子不想着为父报仇不说,还吓得跑到中国去,给人逮了个正着,也是,他们不蠢的话,也不会中我的计。”江际恒蹲下身,姿态十分恭敬,“您是对我不薄,所以我想报答您的恩情,让您早点休息。您看,我们做个交易,您把我想要的东西交给我,我就让您安心过晚年,海岛深山,您想去哪里都行。”
“际恒你这么有本事,还需要抢我的东西?我是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我给了你,我对你还有什么价值?”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江际恒站起来,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岳雷的肩膀,“送魏叔上路。”
岳雷的枪口刚抵上魏启峰太阳穴,江际恒却又叫住:“这里是寺庙,还是清静点好,疤温,你喜欢用刀,就用刀吧。”
他转身朝魏启峰微笑:“魏叔,可能有点疼,你忍忍。”
魏启峰终于变了脸色:“江际恒你这个——”
他没能发出声音。因为疤温捂住了他的嘴,而他的喉咙一松,有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洒在脚下的大丽花丛,黄的、紫的、粉的花瓣,瞬间都变成了红的。
入夜的山林,越发深沉。偶尔有禽类发出凄厉鸣叫,越显惊悚。月光之下,隐约可见两个人影在树木间穿梭。
程立听到一声轻哼,停下脚步:“怎么了?”
“被什么东西划了下,”叶雪答,“没事,继续走吧。”
“我看下。”程立拉住她,就着调到最低的手机屏光亮,检查她右腿的伤口。
“有点深,需要处理下。”他蹙眉——伤口有将近两厘米,还有血不断渗出来。
“没有关系。”叶雪挡住他。
“听话,”程立的声音温和却坚决,“你先坐下来,我来包扎。”
“离中缅边境已经不远了,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程立低头仔细检视,“要是失血过多或者感染才麻烦。”
“命都可能会丢了,还操心这个?”叶雪忍不住嘲笑。
“你不会死。”程立抬起头,缓缓出声,夜色里一双眼如寒星般明亮。
叶雪怔住。
她看着月光下他英俊的轮廓,忽然觉得鼻酸。
“三哥。”
“嗯?”
“你记不记得,上学时有一次我要参加对战演习,我有点紧张,你怎么叮嘱我的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不要为倒下的人停住你的脚步,因为那样可能会让更多的人倒下。”她微微一笑,“我希望你也一直可以这样。”
程立手上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向她。
“今天魏叔让我们离开的时候,你有些犹豫,为什么?”叶雪迎向他的视线,“是有什么想问他的,还是有什么东西让你挂念?”
程立没说话。
“祖安留给你的证据还不够吧,”瞅见他因为自己的话眸光一动,叶雪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摊开手,“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那是魏启峰一直带着的一块怀表。
“打开看看。”叶雪把表递到他眼前。
程立沉默了数秒,拿起表打开,里面是空的。
他看向叶雪,目光越发深沉。
“这里面,原本有个U盘,记载着他所有洗钱交易的信息,所有的合作伙伴名单。”
“U盘呢?”程立问得直接。
“我已经交给廖生,他去瓦城找我弟弟了。”
“你信他?”
“凭我救过他,凭他喜欢我,”叶雪看着他,笑容有些寥落,“我信他,就像我信你一样。我知道你来这里,不光是为了我。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有条件,第一,必须你本人去见廖生,他才会给你;第二,确保我弟弟的安全,我希望他这辈子可以过简单平静的生活。”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程立盯着她,语气低沉。
“那晚和你不欢而散,是真伤心,也是演一场戏。”她缓缓出声,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初我杀了吴昆?其实吴昆不是我杀的,是江际恒,那几十刀,都是他动的手,只有最后一刀,是他握着我的手捅的。际恒早就不是当初的他,我也不是当初的我,只有你,始终没变。”
“包扎好了,可以走了。”程立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要拉她起身。
“不着急,你听我说完。”叶雪抽回手,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走,他们已经追上来了。”程立蹙眉催促,不远处的树林里,已经有几簇亮光,正在慢慢逼近。
“我这样走不远的,我也累了。”叶雪语气轻柔,没有半分慌张,“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程立看着她,神色微沉。
“三哥,我已经在谷底,本不该让你也陷进来。可是当我听说你与沈寻的种种,我真的嫉妒得发狂。我希望你能幸福,又不希望你忘记我。我希望你离开,又希望你留下。现在的我,就是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一天天生活着。但我也越来越清楚,我们等了彼此这三年,互相不亏不欠。在我们最美好的年纪里,我们遇见并且相爱,已经足够。但我回不去了,回不到从前的我,更回不到你身边,”夜风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苍凉,“我和际恒从小玩到大,我比谁都更了解他。如果我活着,他一定会杀了你。如果我死了,他不会杀你,因为他会让你生不如死。可是你要答应我,不管多么痛苦,都要活下去。就像你曾经叮嘱过我的,你也一样,不要为我停下,也不要为祖安或者任何人停下,你要一直坚持下去,只要你活下去,我们就都不会白死。”
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山林的寂静,栖息的鸟被惊动,纷纷展翅逃向夜空。
程立站在原地,仿佛瞬间成了一尊雕像。
一切发生得太快,却又像慢镜头,一遍一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你要答应我,不管多么痛苦,都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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