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亲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大员外夜宴沈今竹和何氏,还要刚高价买的色艺具佳的扬州瘦马亮出拿手的本事来悦宾客,瘦马久经老鸨调【教过了,既有眼色,见宾客是贵女贵妇,便没有使出跳舞等狐媚的本事,只是拿着一柄倭金扇,唱了一曲《牡丹亭.游园》,歌喉婉转绵长,正是最时兴的“水磨腔”,其手眼身段唱腔堪比优秀的伶人了。
瘦马唱到“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时,在身边布菜的缨络低声耳语道:“小姐,你看此人像不像一个人?”
这瘦马生的着实好看,美人嘛,都是明眸皓齿、身姿窈窕、发若堆云,大体有些相似的,不过沈今竹在脑中回忆起自己见过的美女,却并没有发现和这个瘦马相貌非常相像的。
“是谁啊?”沈今竹问道。缨络旁观者清,她耳语道:“如果峨嵋瘦个三十斤,或者这个瘦马胖个三十斤,这两人就很相似了呢。”
沈今竹定睛仔细瞧去,哎,果然很像啊,只是体重太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和相貌了,峨嵋若是瘦下来,八成就是这个模样呢。峨嵋身世离奇,诚意伯府屡次来找峨嵋归府,都被严辞拒绝了,伯府软的不行干脆来硬的,绑了峨嵋要她服从,却被国千代当做礼物救出来了,海澄县县令孙秀将绑架的五个恶仆投入牢房,诚意伯府却反口不承认是自己指使的,说仆人叛主,想要绑架峨嵋索要银两,五个恶仆被伯府打了一百板子,据说都没熬过夜就死了。
这个相貌和峨嵋极像的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沈今竹暗中吩咐莺儿翠儿,要她们去廊下套一套这个瘦马的身世。临睡前,莺儿翠儿来回话了。此女原是金陵城猎户家的独女,养到六七岁时,父亲重病,无钱医治,母亲便狠狠心将她买了,转了几到手,被扬州娼家看中,见她是个美人胚子,便打小娇养着,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歌舞戏曲,无所不能,就等着一朝选瘦马卖高价。
“以前是金陵人氏?”沈今竹暗暗称奇,问道:“金陵那里人?”
莺儿脸色有些古怪,说道:“据说是金陵峨嵋岭的猎户。”
峨嵋岭!沈今竹如遭雷击似得,以前七梅庵就在峨嵋岭上啊,峨嵋是别人丢弃在庵堂门口的弃婴,了凡师太随口娶了个名字叫做峨嵋,据说当时装在里一个竹篓里,竹篓上还打着一柄伞遮风避雨。此女颜色极好,不像是猎户家能生养出来的,莫非当时丢弃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被猎户家抱养走了其中一个?
沈今竹问道:“她如今和金陵猎户人家还有往来吗?”如果还有的话,可以去找猎户探访查证一下。
莺儿摇头说道:“据她说都已经过世了。”
沈今竹暗想,此女若真是峨嵋的姐妹,她不好袖手旁观的,看着何大员外将此女送去给两淮盐运使当玩物。只好将她买下来,从长计议了。
当晚沈今竹就向何大员外提出转买的请求,何大员外以为沈今竹也是看中了这个瘦马颜色极好,想要买回去送人情呢,他豪爽的大手一挥,说道:“你看中就带走吧,扬州遍地都是瘦马,我明日重新挑好的就是了,银子就不必了,就当我又给了你一个红包。”
沈今竹不好推辞,不过事后送了何大员外一个半人高的红珊瑚盆景,其价值和瘦马差不多,说过年摆在家里喜庆,何大员外笑纳了。
次日,何大员外就找齐了车马,再日清晨,大雪停了,天气放晴,沈今竹和何氏启程回金陵,车队中间的一个马车里,瘦马小菀洗净铅华,穿着素面对襟大袄、厚重的棉裙,梳着双丫髻,很不自在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锦衣玉食、调脂弄粉惯了,只有在幼年的时候她才穿衣打扮的如此朴素,依稀记得小时候淘气,时常在山林间玩耍,扯破衣裙是常有的事,因此她的衣服上都是各种补丁,她很讨厌穿补丁衣服,以至于后来在娼家时,她也从来不穿很像满是补丁的水田衣。
本来以为会被送给盐运使大人当侍妾呢,没想到居然被何大员外送给了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姑娘家,她要自己做什么?看起来是个闺阁千金,应该最不屑和自己这种娼妓接触才对啊。幸好院子里的老姐姐们除了教她伺候男人,也教了些伺候、讨好主母的法子,凭她的本事,定能将这个千金小姐哄的团团转。
可是一路上她根本粘不到沈今竹身边,她不用伺候任何人,但也没有人伺候她,连衣服都要自己洗,她有些吃不消了,才晓得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多么自在,现在双手浸泡在冰水里搓洗着衣服,也就几次而已,双手明显就粗糙了,这样的手摸着自己都嫌弃,唉,沈小姐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其实沈今竹也犯愁了,等到了金陵,她该如何安置这个可能是峨嵋姐妹的瘦马呢?小菀毕竟出身娼家,其品行和秉性都不了解,她总不能把人带到隆恩店,也不能带回租居的家里,还是缨络出了个主意,“遗贵井的房子小姐已经托付沈三爷秘密买下来了,里头只有一对老夫妇看房子,不如叫小菀住在哪里,她不是会是莳花弄草么,在里头整理庭院,等把这事查清楚再说。”
沈家二房在遗贵井的房子邻居是半开门余家,余家的去世的余三娘对沈今竹有救命之恩,所以沈今竹为了暗中给余家立足之地,便秘密将自家房子买下来,就搁在那里,倒是恰好可以暂时安置小菀,暗娼明妓,谁都不嫌谁。
因此沈今竹一到金陵,就径直命人将小菀送到了遗贵井,她则亲自将何氏送到了娘家金陵城北的狮子山别院,圆满完成了怀义公公的重托。
到了三山门外隆恩店,邱掌柜急忙跑出来迎接,头一件事情就是说皇上派来皇店收银子的公公已经催过好几次了,沈今竹蹙眉说道:“来催?他是走错地方了吧,三山门外的皇店才归他收,隆恩店给皇上的孝敬我是要通过金陵守备太监怀忠公公转交的,这事年初就已经和怀忠公公商量好了。”
已经是腊月了,大小铺子都忙着盘账算利润分红,皇店是皇上的私房钱,由太监收取入皇上私库,隆恩店是庆丰帝赐给沈今竹的,沈今竹当初一是想着怕庆丰帝肉痛舍不得给,二来是打着皇店的名义有靠山,所以表示每年将利润的两成孝敬给庆丰帝。但是控制隆恩店的是她沈今竹,公公一连几次跑来催收银子,这意思就深了。
沈今竹第一次念头是莫非庆丰帝这个小气鬼变卦了,想要把隆恩店收回去?一年的心血呢,岂能白费了,沈今竹吩咐道:“通知账房的诸位伙计管事,今晚连夜将账盘出来,算出分成,我明日就给怀忠公公送去,那收账的公公若再来,你要他直接来找我说话。”
说曹操曹操到,沈今竹刚坐下,翻开案前堆积如山的账目,收账的公公的就来了,沈今竹眼光很毒,一瞧这个公公的服饰和腰间的象征身份的铭牌,就知道是个品级不高,也不太得势的奉御而已,上了香茶,无论这个奉御如何装腔作势敲诈,沈今竹绝口不提银子的事情,笑呵呵的问这位奉御在宫里二十四衙门那里高就。
沈今竹出入过宫廷,也宫外也时常和公公们打交道,自有一些心得体会,越是谦和从容的公公,品级就越高,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很舒服,就是想要整死你,不到最后一刻摊牌的那一刻,一般笑脸都不会收回的,怀义是如此,金陵守备太监怀忠也是如此,就连她的顶头上司厂公怀恩都少对她甩脸子看。反而越是这种品级低的公公,生怕别人不尊重他,就用提高音调,藐视的目光对待他人。
宦官机构有二十四衙门,即司礼内官、御用、司设、御马等十二监,惜薪、钟鼓、宝钞、混堂等四司,兵仗、银作等八局。宦官等级森严,刚进宫时只能当小内侍,而后提升为典簿、长随、奉御,监丞,少监,太监。这个说要收账的奉御官职说高不高,说小也不算小,就看是在二十四衙门的冷灶还是热灶了。
扮的冷艳高贵,昂首抬头,恨不得把鼻孔朝天的奉御说道:“咱家在宝钞局。”
这就好说了嘛,沈今竹对二十四衙门是门儿清了,最火的当然是司礼监,能伺候御前,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更是十万太监的首领。而钟鼓,宝钞局就是冷灶中的冰窟了,混的最差或者被贬的才会去这两个地方。
想当年宝钞局也曾经红火过,太【祖爷大印宝钞给官员们发工资,宝钞上头写着“大明宝钞,天下同行”,中间印着钱串,用纸币代替铜钱,十串钱为一贯。可是太【祖爷又不懂什么“金本位”、“银本位”,他印的实在太多了,最后搞得官员们拿着废纸似的宝钞饿肚子,到了后来宝钞废止,宝钞局依然存在,但是不印钞票,专门印擦屁屁用的草纸去了!
时移世易,宝钞局风光不在,每年领用二十四万斤稻草、三千五百两银子、香油四十五斤,印七十二万张草纸,提供给宫里的宫女和公公们使用,皇上宫妃们用的都是从杭州进贡的细软草纸。
所以对于这个草纸公公,沈今竹才不会怕他呢,可能是买通了某个有权势的太监,得了一次出京收账刮油水的机会,就大肆敛财,倒不是庆丰帝想要收回隆恩店。可惜她的靠山比草纸公公硬实多了,才不会被人胡乱踩在泥里呢,若传出去被草纸公公欺负了,那么以后是不是是个公公就能踩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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