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
四月初三,东小院
诗玥避开茉雅奇,独自走进后院时,苏伟正仰着头静看一树青枣,沾虫子的长杆立在一旁,几片绿叶顺着他的衣襟缓缓落下。
一股微风在两人中间轻轻吹过,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苏伟缓慢地转过身,冲诗玥浅浅一笑,“今年的枣儿比往年结的好,还不到立夏,已经能看到果子了。等回头熟透了,我让小英子给你送去些。”
诗玥还有些恍惚,听了苏伟的话,半晌后才微微低下头道,“往年也不少吃,去年晒干的还剩下不少呢。”
“你们女孩子家,多吃些枣儿对身体好,”苏伟拎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诗玥斟了满满一杯,“你尝尝,这是煮沸的枣花沏的,平时喝不到。”
诗玥弯起唇角接过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清香带着一丝甘甜,咽到喉咙处才能尝到一股苦味儿,“这茶配着牛乳栗子饼吃最好,等我回去做一些给你送来。”
“嘿嘿,那敢情好,”苏伟恢复了平时的憨厚样,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你的伤——”诗玥把茶碗握在手里,有些担心地朝苏伟看去。
“没事了,没事了,”苏伟连连摆手,“本来就是皮外伤,咱们在宫里也早有打点,我在床上躺了两天就一点儿都不疼了。”
诗玥缓缓地舒出口气,“我在府里听说你在畅春园挨了打,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到底和别处不同,我就怕你真的吃了亏。”
“唉,我就是倒霉催的,”苏伟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子,“不过,我也算福大命大,那么多人一起挨打,数我伤的最轻。”
“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诗玥把茶碗放在桌上,往前院看了看,“我听丁太医说,王爷的病是因惊悸郁心引起的。我猜,也是因为担心你吧?”
苏伟傻笑了两声,低下头没有说话。
诗玥微微弯了弯唇角,转过身道,“你这儿我也不方便久留,等你什么时候闲了,再到我那儿稍稍坐一坐吧。”
“好,”苏伟点了点头,送诗玥走到门口。
“对了,”诗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二格格身边那个兰馥躲在你院子门外,估计是偷听你跟大格格说话来着,看见我就匆匆跑走了。”
“兰馥?”苏伟皱了皱眉,“李侧福晋的那个侄女儿?”
“就是她,”诗玥抚了抚鬓角,“我知道你和王爷对两个小格格都很爱护,可在旁人的眼里总要分出个高低来。更何况,大格格当初还是你救回来的,你整日陪在王爷身边,身份总是不同的,平时还是多注意些为好。”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苏伟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手理了理袖口,“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一众女眷一起离了东小院,兰馥搀着伊尔哈走在最后,看前头没人注意她们,兰馥小声地在伊尔哈耳边道,“刚刚大格格带着侍女亲自去看望那个苏公公了,两个人聊得可欢了,一点尊卑都没有。大格格还说要给苏公公送什么活血补气丸呢。”
伊尔哈蹙起眉头,转头瞪了兰馥一眼,“我说你刚刚怎么不在我身边伺候,端个茶,人都端不见了。原来,净干这些听墙角、传瞎话的下作事儿去了!”
“哎哟,我的小主子,”兰馥原地一跺脚,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我也是凑巧看到的,谁想到大格格会去看一个受罚的太监呢。再说,我这也不是为了您吗?您别看大格格平时一副仁慈宽和的面孔,其实可比您精多了。那苏培盛虽说只是个奴才,可整天在王爷身边晃,有他时不时的提点着,王爷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的。您和大格格年纪都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就该许人家了。到时,是留京还是扶蒙——”
“行了!”伊尔哈神情不善地打断兰馥的话,扭过头看着路旁的花草,“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你也少往我长姐身上打主意!再让我发现你变着法儿的挑拨我和长姐的关系,别怪我让额娘把你赶回家去!”
兰馥一时怔忪,抿着唇寻思了半晌,略略一俯身道,“兰馥知错了,兰馥不敢了。”
傍晚,西配院
诗玥在窗口的矮桌上抄着什么,钮祜禄氏摇着小扇走了进来,“姐姐,写什么呢?”
“没什么,”诗玥抬头一笑,“闲着无聊,抄几首诗词,回头绣到扇子上去。”
“诗词?什么诗词,是不是情诗啊?”钮祜禄氏调皮一笑,歪着脑袋去看。
“胡说什么啊,都是当娘的人了,”诗玥拍了钮祜禄氏一巴掌。
钮祜禄氏笑意盈盈地捡起那几张纸,轻轻读了出来,“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皮皴似龟手,叶小如鼠耳。胡为不自知,生花此园里。岂宜遇攀玩,幸免遭伤毁。二月曲江头,杂英红旖旎。枣亦在其间,如嫫对西子。东风不择木,吹照长未已。眼看欲合抱,得尽生生理。寄言游春客,乞君一回视。君爱绕指柔,从君怜柳杞。君求悦目艳,不敢争桃李。君若作大车,轮轴材须此……”
钮祜禄氏读完,屋内静默了片刻,诗玥没说话。钮祜禄氏又看了两遍,略带忧思地看着诗玥道,“姐姐为何挑白居易这首《杏园中枣树》呢,姐姐是想以枣自比吗?何必妄自菲薄呢?王爷对姐姐并不比别人差啊。”
“不过是一首闲诗罢了,”诗玥浅浅一笑,“再说,以枣树自比也不算妄自菲薄啊。不能艳冠群芳,不能柔情绕指,总可以劈砍为木,做车做轮。人这一辈子,能对那个人有些用处,也是不易了吧。”
四月十一,八爷府
阿尔松阿带着一年轻男子进了八爷府,胤禩赶忙出来迎接。
“微臣给贝勒爷请安,”阿尔松阿略一俯身,指着身旁男子道,“这是兵部右侍郎查弼纳,今儿特托微臣前来引荐的。”
“微臣完颜氏查弼纳拜见八贝勒,”男子俯身一跪,行了全礼。
“查大人快快请起,”八阿哥微笑着扶起查弼纳,“早听闻查大人骁勇善战,最善排兵布阵,胤禩一直心存亲近之心,只可惜投路无门呐。”
“贝勒爷谬赞,”查弼纳低头拱手,“微臣才是一直仰慕八爷贤名,而今能得贝勒爷赏识,实是微臣之幸。”
胤禩留下查弼纳和阿尔松阿用了午膳,查弼纳便先行告辞离去。
阿尔松阿跟着胤禩进了书房,给胤禩递上一本奏章,“如今噶礼被革职,两江总督职位空缺,查弼纳很得皇上看重,年纪轻轻就已升任兵部侍郎。我阿玛打算安排朝臣圣上进言,保查弼纳登上两江总督之位。如此,贝勒爷在江南的地位就越发不可撼动了。”
八阿哥一手在奏章上轻轻划过,末了一敲桌面道,“罢了,左了爷也总免不了让皇阿玛忌讳,何必再束手束脚?让人想动而不敢动,总比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要好。”
“贝勒爷所言极是,”阿尔松阿低下头,面上神情变换。
“对了,”八阿哥缓过口气,“我听说阿灵阿大人最近总是身体不适,这几日可曾好些了?”
“多谢贝勒爷关心,”阿尔松阿微微抿了抿唇角,“我阿玛也确实是年纪大了,如今执掌翰林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八阿哥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也是胤禩不争气,让众位大人为我多般费心。如今还请令尊好好休养才是啊。”
阿尔松阿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道,“对了,那个马齐,贝勒爷可接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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