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御花园中静谧清幽。
手中金锥染血,墨凤琉在墨龑身上拭去,取出一块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将帕子盖在墨龑的伤口上。
雪白的帕子染上点点血梅,墨凤琉看着墨龑瞪大的双眸,伸手,将他的眼皮合上,然后把他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后,墨凤琉转身离开,眸光平静如斯。
翌日,墨龑于宫中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开,闻者皆惊。墨龑退位多年,如今已成为无上皇,为何有人刺杀他?
墨凤琉的兄弟自然不依,团结一致,口口声声要求墨凤琉给个说法。
墨凤琉给的说法就是,正在调查。怎么听,都有些敷衍。
但当墨凤琉的兄长因为不敬,被剥夺王位和皇族身份,贬为庶民后,其他人惊觉,过去他们都以为墨凤琉很好说话,其实是错觉,便也都蔫儿了。
消息传到南宫珩和叶翎耳中,叶翎的第一感觉是,刺客未必是外人。
南宫珩轻笑:“很好。原本当年的事实如何,只墨龑和墨凤琉知道。如今墨龑一死,便是墨凤琉一人说了算。”
迄今未打过照面的父子,从南宫珩的角度,看待问题,很客观。
当夜,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不是旁人,正是墨凤琉。
叶翎正在给晚晚讲故事,南宫珩和叶尘在隔壁房中沐浴。
墨凤琉轻飘飘地落在院中,环顾四周后,看着面前亮灯的房间,嘴角噙上一抹淡淡的笑。
哑奴出现,戒备的眼神在看清墨凤琉的容貌后,变成了讶异。
“在下墨凤琉,来找我儿锦夜,也就是南宫珩。”墨凤琉拱手,态度客气。
哑奴皱眉,推手示意墨凤琉在原地等着,他转身去敲门。
“谁?”叶翎问了一声。
“谁呀?”晚晚跟着学。
哑奴再敲门,就听到叶翎的声音:“哑叔?进来吧。”
哑奴进门,对着叶翎比划:墨凤琉来了。
叶翎愣了一下,晚晚不解地问:“哑爷爷说什么?”
叶翎把晚晚交给哑奴,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出去。
“墨皇,又见面了。”叶翎微笑。
墨凤琉再见叶翎,微微叹了一声:“锦夜在吗?”
“我家美人相公在洗澡,没空。不知墨皇突然造访,有何贵干?”叶翎问。至于墨凤琉如何找到此处,便不必问。锦云城就这么大,南宫珩和叶翎也没有刻意隐藏,冷淞天天带着孩子溜出去玩儿。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墨凤琉问。
叶翎轻轻颔首:“失礼了,请。”
墨凤琉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哑奴怀中的晚晚,脚步一顿,眸光微喜:“她叫什么名字?”
“南宫夜晚。”叶翎回答。
“夜晚?”墨凤琉微笑,摘下腰间的玉珏,“给晚晚玩儿。”
“娘亲,他是谁呀?好像爹爹!”晚晚很好奇。
“我是……”墨凤琉笑意温和。
“哑叔,先带晚晚去冰月姐姐那里吧。”叶翎打断了墨凤琉的话。
哑奴抱着晚晚离开,墨凤琉再次叹息:“小叶,对不起。”
“墨皇请坐。”叶翎依旧客气,亲自给墨凤琉倒水。
“夜里无茶,只有白水。”叶翎把茶杯递给墨凤琉。
墨凤琉接过,落座,见桌上有本医书,就问叶翎:“你懂医术?”
“略懂。”叶翎说,“墨皇有话请直言。”
墨凤琉喝了两口没味的白水,放下茶杯,看着叶翎说:“其实,我今夜来,一是想见见锦夜和孩子,二来,有些事,想跟你们解释清楚。”
“跟我说,跟他说,一样。”叶翎说。
“那好,我就不等他,直言了。”墨凤琉说,“父皇是我杀的。”
叶翎挑眉,虽然她跟南宫珩有所猜测,但没想到墨凤琉自己跑过来,坦坦荡荡地说是他杀了墨龑。
观叶翎面色并无震惊,墨凤琉神色有些自嘲,接着说:“其实我也没想到,最后会走到这一步。那日在宫中,父皇跟你讲的往事,半真半假。我不想将事情闹大,便顺着他,当时没有拆穿。很多事,他自以为我并不知道。”
叶翎点头:“愿闻其详。”
“锦夜的生母上官箬,对我一见钟情,但我并不喜欢她那种控制欲很强的女人。”墨凤琉说,“我拒绝过,但无奈我父皇很是喜欢她,甚至对她百依百顺,且强迫我娶她为妻。”
叶翎表示,听起来,墨凤琉很无辜。
“当时我也不解,就算她救了父皇的性命,父皇也不必因为她而为难我。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根源,其实是一种叫做转生蛊的邪物。”墨凤琉说。
叶翎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她本就在想,上官箬如果懂蛊毒,用过断情蛊,会不会也知道转生蛊?
“说来你定会觉得可笑,我至今都觉得很可笑,一个人死后,灵魂转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如此逆天之事,怎么可能存在呢?”墨凤琉微微摇头,“更可笑的是,我父亲从上官箬口中得知此物后,便深信不疑,甚至妄图通过转生蛊,得永生。”
叶翎摇头:“确实可笑。”
“我是被迫娶了上官箬之后才得知转生蛊的事。她想成为我的唯一,暗中害死我身边不少人,我对她却只有与日俱增的厌恶。本以为,她会选择杀了我,没想到,她就那样突然离开,带着我的孩子,再也没有回来。”墨凤琉说。
“父皇以为我并不知道转生蛊的事。他坚持给上官箬留着皇后之位,坚持要找锦夜回来,其实只有一个目的,为了他想要的东西。即便知道上官箬死去,父皇也不肯放弃,因为他觉得,锦夜有上官家族的血脉,迟早会有那个家族的人来找他。”墨凤琉说。
“过去这么多年,你们真的是运气不好,才没有找到阿珩?”叶翎问。
墨凤琉摇头:“父皇在找,我一直在暗中阻拦。”
“为何?”叶翎问。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锦夜在何处,我亲自去东晋,躲在暗处,看过他。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墨凤琉说,“南宫御很疼爱锦夜,我思虑再三,选择把他留在那边,没有带回来。因为父皇已经疯魔了,当初我并不是他的对手,让锦夜回来,只会成为他的棋子。”
叶翎有些意外:“这次又是为何?”
“为了避免被父皇发现锦夜,我只去过那一回,后来便没再管过。说来惭愧,但我认为,锦夜已经有了家,有了最好的父母,我离得远远的,才是对他好。这次我没有阻止,是因为锦夜长大了,他想回来的话,我自然很高兴。”墨凤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何必杀了你的父亲,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叶翎神色淡淡地问。
墨凤琉摇头:“锦夜在父皇眼中,只是棋子。那日见到你,我就知道,锦夜不会当个听话的孙子。以父皇的性格,他已等到这个年纪,身体每况愈下,若是锦夜不按照他的心意行事,他会做什么都有可能。我对不起锦夜,但只要他想当皇帝,我会为他扫平一切障碍。”
叶翎笑了:“原来如此。我应该感谢墨皇,有心了。”
门口有动静,墨凤琉转头,神色微怔。
南宫珩披着头发,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衣走了进来。刚刚沐浴过,头发还带着湿气。
墨凤琉起身,神色动容,叫了一声:“锦夜。”
南宫珩很随意地看了墨凤琉一眼,没有意外,没有仇恨,不带任何感情,收回视线,到叶翎身旁,像没骨头一样贴在了叶翎身上:“小叶子,给我擦头发。”
墨凤琉神色有些不自然:“不早了,我回宫去,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提。告辞。”话落便大步离开了。
墨凤琉走了之后,南宫珩躺在叶翎腿上,叶翎拿了布巾慢慢地给他擦头发,南宫珩闭着眼睛,像是要睡觉。
“方才某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叶翎问。
“嗯。”南宫珩应了一声。
“作何感想?”叶翎问。
“听起来,他真的很无辜。”南宫珩说,“不过说实话,我没什么感觉,也无所谓原谅与否。”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叶翎说,“如果上官箬当时手中就有转生蛊的话,会不会她当年根本就没死?她被墨凤琉伤透心,为什么不给墨凤琉下断情蛊,不舍得?可能是这样。她如果恨你,为何不直接让你胎死腹中?把你生下来,下了断情蛊,然后自杀。其他的事都能解释,只有她选择自杀这件事,像极了是甩掉那一段人生经历,包括你在内,用那种方式,重生去了。”
南宫珩闻言沉默片刻之后说:“或许。”
“至于墨凤琉,目前没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以后就相安无事。”叶翎说。
南宫珩突然笑了:“父皇说了,要是我敢认给他戴绿帽的人渣,他就打死我。”
“那就不认。反正他也没有养过你,据他所言,你也不是他期待的儿子。”叶翎说。
很多事似乎一下子就明朗了,但叶翎和南宫珩都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墨凤琉在南宫珩眼中,只是做到了自圆其说,但南宫珩不会就这么简单把他的话当做全部的真相。
墨龑的葬礼一切从简,南宫珩和叶翎都没有出现,墨凤琉也没勉强。
转眼到了九月初八。
叶翎二十岁的生辰,也是她和南宫珩相识五周年的纪念日。
南宫珩亲自下厨,给叶翎做了长寿面。
吃过饭,南宫珩和叶尘一起给叶翎弹奏了一首曲子,配合默契,显然是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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