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长生年的十月,娑罗子累累挂枝之时,都是重叶三千海最为热闹的时候。
梅家的娑罗花此时仍未谢尽,粉白浅黄簇簇叠枝,层层瓣瓣,明艳不可方物。
然而正是为了这些迟迟不愿凋谢的娑罗花,梅家的家主却几乎愁白了头发。
“老、老爷,梅五、是梅五回来了!”
梅家大堂之外传来阵阵喧哗声响,梅家家主猛然站起,叫道:“果真?还不快叫他进来,不不、应当是我去迎他!”
这浑身穿的尊贵的梅家家主此刻倒仿佛发了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走了几步便全然不顾形象地小跑起来。
梅五是一个看上去长得并不大好看的年轻人,他的身上极脏,应当是经历了十数天的奔波,衣服上还带着一些干涸的血迹,然而梅家主见了他,就好似见到一个剥光了的绝色美女,两眼放光地扑上去,把住他的肩膀急切道:“梅五你可算回来了!修先生呢,你可将修先生请回来了!”
梅五吃力地摇了摇头,嗓子如同掺着一把灰暗的沙子:“请不来了,修先生......死了......”
梅家主的嘴唇一下子哆嗦起来,脸面被树荫染得青灰,有几朵小小的娑罗花落在他肩头,如同一个个小小的折翼的白鸟,竟仿佛登时压垮了他的肩背,使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好啊!修先生死了,我梅家也要死全了!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和尚,姬镜水为何不来,所幸将重叶三千海屠个干净该有多好!”
梅家许多下人都听到了梅家主的哭声,然而心中泛起的却并不是同情、悲戚,而是一种绝望、恐惧。
他们只怕都要死了,死在这深秋之中,就像一朵轻飘飘落在土里的娑罗花。
......
“小姐,老爷说了,后山不能进!小姐、小姐!”头扎双髻的少女嘟着小嘴,一手叉腰一手捉着一粉色罗裙的女孩儿,气鼓鼓的样子就如同一只可爱的、带盖钟儿的小茶壶。
梅容笑嘻嘻的,一丁点儿也不在意少女的气愤:“好萍儿,就让我看一眼,只一眼便成。求你了,别告诉爹爹,啊!”
那小侍女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眉头蹙得死紧,梅容却趁着个当儿拨开了她的手臂,几步跑进了后山范围,小侍女哪里敢任她一人进这传说中神秘得不得了的地方,连忙也跟了上去。
重叶三千海气候湿热、雨水丰沛,因此哪怕到了深秋,也依然不显得十分凉快,两个女孩儿穿着再合宜不过的薄衫子,刚走出没几步,便觉得阴风刮面,浑身上下都被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萍儿搓了搓手臂,小脸儿煞白道:“小、小姐,咱们回去吧!这里阴森森的,吓人的很!”
梅容却越发高兴,说道:“我看书里说,正是这样的地方才好呢!若是能遇到神仙,我便叫他把咱俩都收做徒弟,往后便是那些和尚,也不敢欺负我们梅家!”
萍儿仰头颇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娇养的大小姐也不知从哪个神鬼怪志里看来这样的昏话,又何况这阴私地方可不见得是出神仙,倘若遇上个妖魔那才是乐子大了。
......
“哎呀,可算是找到这个传送阵了。若非前些天那场沙暴,我们本不该走这样多的冤枉路。”华桐苦着一张脸扫了扫约莫有半尺多厚的赤沙,仿佛与玉止戈在这赤沙境里行走了数日,二人便稍微亲近了一丝,他说话也就显得十分随性起来。
玉止戈脚下一震,灵光透体而出,须臾间便将赤沙吹去,露出其下传送阵的原貌来。
“翁仙。”玉止戈在脑海中轻唤一声,他对符阵之道不过是有些粗浅涉猎,华桐也不像懂行的人,为今之计也只得求助他识海中这尊名符其实的老古董、活化石。
翁仙研究了一阵,方有些不确定道:“......这仿佛是上古的东西了......瞧着倒不像个传送阵......你可记得你师兄摆下的那个祭祀阵,这二者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阵法已经损毁了十之七八,我一时也不敢下定论。”
玉止戈道:“可有何危险之处?”
翁仙哼了一声:“你道哪个传送阵没有风险了?我看这千里赤沙之地只怕也就这样一条出路,你若不想在此地耗死,无论如何也得死马当活马医,姑且试上一试。”
玉止戈想了想,也觉得十分赞成,便低头看向蹲在传送阵旁满面愁苦的华桐,道:“你可知道这传送阵的用法?”
华桐摸了摸光洁溜溜的后脑勺,笑道:“这个却是不难的,万变不离其宗,若是有足够的灵玉,便足以启动这世间大部分的阵法。就像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就能收买世间大部分的人一样。”
玉止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华桐仍是笑着,他的容貌十分普通,胜在气质温润如玉,故而看上去倒也赏心悦目。他口中说着这样庸俗世故的话,一对长眉间却满是佛家淡静慈悲气韵,十分叫人心折,并不能产生半点厌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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