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山峦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天色迅速的暗起来,船上燃起了灯火,晚饭也做好了小丫头端了上来。
春霞用饭的时候照例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小丫头将饭菜摆好,便识趣的屈膝行礼退下,乐得自去厨房同仆人杂役们一块儿吃去了。
春霞招手唤来阿旺,习惯的先将饭菜喂给阿旺。
实在是秦管家这个人她信不过,不试一番无法安心。
阿旺嗅了嗅饭菜,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它的嗅觉十分灵敏,若是饭菜有异味是绝不肯下口的,春霞见了这才放心。
荒郊野岭没有什么可以消遣,众人用过晚饭,安排好了值夜之后,没多久便都歇息了。
所有的人,都是被冲天的火光和噼啪的燃烧声惊醒的。
春霞猛的惊醒从床榻上坐起,心头一沉,连忙穿衣下榻,心中一片冰凉:到底出了事!那秦管家到底动了手了!
耳畔隐隐传来兵刃交接的打斗呼喝声,风吹火焰吞噬燃烧木材的呼呼噼啪声,以及那从各处缝隙侵袭进来的或浓或淡的烟味,令春霞的心跳速然加快!
她下意识的朝门口冲过去,突然又停住了,反而上前检查了查,将门关的牢牢的,之后迅速转身,从那小小的窗子爬了出去。
无论如何,这事儿八成跟秦管家脱不了关系,没准此时趁乱他正叫人来房中截杀自己呢,若是从门出去岂不是叫他抓个正着?关着门,没准他还误以为自己没睡醒,多少能拖延一些时间。
外头虽然四处起了火,但天上乌沉沉的病没有月亮,而且山风也大,两岸的吹得火光呼呼直响四下飘摇,将人影、山影、船上各种物件投射的影、火光自身的影拉扯得老长老长,相互交错,又有浓烟滚滚助阵,混乱中视线越发不清。
春霞跳出窗子,暗叫侥幸,立刻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往下躲藏着逃去。
此刻,她谁也不敢相信,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她自己。她不知道洪三、洪七以及那几个黑骑军中究竟有没有叛徒,万一不幸撞上了,那真是自己活该!
此刻她只想趁乱迅速逃上岸去,借着黑暗和山林的遮掩,她相信逃离的机会应该不小。至于其他的,只有先活下来方做打算了。
好不容易逃到最下边一层,春霞舒了口气正欲跳入河中,不想影影绰绰间一道高大的身影冷不丁站在她的面前,狞笑着朝她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火光映得刀光雪亮,闪耀着寒森森的死亡的光芒朝她当头劈了下来。春霞心中一阵冰凉,暗道我命休矣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谁知那一刀却没有落下来,而是伴随着一声惨然闷哼,有刀声“当啷”落地,她猛的睁开眼睛,那人赫然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圆睁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死不瞑目。
尽管身为医者见惯了死人,春霞仍旧忍不住捂着嘴低呼了一声。
“夫人别怕!属下这就带夫人离开这儿!”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
春霞抬头,努力的凝聚自己因惊慌而有些散乱的视线,“洪七?”
“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夫人已经逃到了这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洪七说道。
“嗯!”春霞点点头,朝他身后望去,猛的睁大了眼睛惊叫道:“你身后——”
话音未落,那在洪七身后偷袭的人同样惨叫一声软倒了下去,溅出的鲜血甚至飞喷到了春霞的脸上。
春霞低叫一声下意识侧脸避开。
洪七惊魂未定回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就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
“快带她走!快点走!”那男子低喝,推了洪七一把。
火光凌乱影影绰绰间洪七也没细看那男子的长相,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拉着春霞按照那男子所指引的方向向下轻轻一跃,下方有一只小小的木船。他命春霞伏在小船上,二人悄没声息的在暗夜的庇佑下离开了。
那男子目送小船离开,微微松了口气,转身便遮掩着身体朝船中走去。这边多死一个人、多一份混乱,那厢春
霞和那名侍卫才会更加安全。
如果春霞当时抬头看的话,便一眼就能认出,这男子正是她的表哥,顾山。
顾山不放心她一人进京,生怕东南变心、怕她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受人欺负,左思右想之下便给顾林留了封信,悄然尾随……
春霞和洪七上了岸一路狂奔,奔离河岸,朝着不远处的山林中奔去。
两个人在山林中奔跑了一整夜,直至天色渐明,眼看背后并没有人追来,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寻了个隐秘的地方坐下小憩。
“你身上怎样?有没有伤着?”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春霞便笑问洪七。
洪七低头看了看自身一眼,摇摇头道:“属下没事儿,只有胳膊上一点儿皮外伤而已,无妨!夫人请在此稍候,属下去弄些水、顺便寻些吃的来,也不知这儿究竟是哪里、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家。”
春霞舒了口气道:“你没受伤就好!那就坐下好好歇歇吧!等会儿咱们一块儿去找吃的,也不知那些人会不会追来,还是别耽搁太久了。”
洪七不由咬牙恨道:“没想到夫人的疑心果然不错,肯定是秦管家那混账干的!等回了京城,今后有的是机会找他算账!老子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春霞却是淡淡的瞅了他一眼道:“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暂且搁下吧!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他之前,这话就算进了京你也不能公开宣扬出来,这种授人以柄的事儿,还是别做的好!”
洪七顿时语塞。
不错,春霞的怀疑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任何的证据。船上起火、那伙贼人打上来的时候秦管家也在船上,船上所有的人都是同他们一样的吃了一惊,并不存在什么里应外合的迹象。就凭这,能耐秦管家如何?
秦管家自己也是苦主啊。
洪七顿时没了脾气,惭愧道:“都是属下们无用,没能保护好夫人,害的夫人遭罪,属下罪该万死!”想到船上那几个生死不知的兄弟,洪七心中的惭愧更深了些。
春霞道:“这也不能全怨你们!如果他们想要动手,就算躲过了这一次未必没有下次!可经过了这次,料想他们也不敢有下次了,不是吗?咱们应该庆幸才是!”
洪七听了这话不觉笑了起来,说道:“夫人玲珑心思,听您这么一说,属下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春霞皱眉道:“只是不知道,洪三和那几个侍卫怎么样了!有没有逃出来!”
洪七脸上的笑容顿僵,心中一沉,勉强道:“他们身手都不错,若知道夫人脱险了定也能设法脱身的,夫人不必担心!再说了,我们这些人当初在侯爷面前可是发过誓的,要以性命保夫人周全,只要夫人无事,我们这些人便都无妨!”
春霞心里也很不好受,如果这些人都死了,等于便是她连累而死的,等于在她手里一下子丢了这么多条人命,要她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点她很难做得到!
可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别停留太久了。”春霞勉强笑笑起身。
“是,夫人。”洪七亦起身。
春霞便笑道:“你还是别‘夫人、夫人’的叫我了,不如,咱们就扮成兄妹吧,这样路上也方便一些。我叫你七哥,嗯,你叫我三妹好了!”
春霞在家排行第二,原本她是想让洪七叫她“二妹”的,想了一想觉得这个“二”不太好听,顺口就改成了“三”。
洪七微微一怔,顿时有些迟疑尴尬。
七哥、三妹?这么——那啥的称呼,真的合适吗?而且听起来他也觉得很别扭啊!不知道侯爷到时候知道了会不会给自己小鞋穿……
可两人这么狼狈的赶路,借宿什么的总要与人打交道的,若自己还一口一个“夫人”的,的确不太好,便只得应道:“是,属下记住了。”
春霞“扑哧”一笑,回头笑道:“七哥,这‘属下’两个字也免了吧!”
洪七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挠了挠额头不禁也笑了。听她戏笑般的管自己叫“七哥”不由得心上一跳,更觉有些手足无措。
侯爷对夫人有多眷恋深情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先前背地里还相互议论发牢***,说侯爷定是没见过京城里的贵族千金,眼界还没开阔,所以才会对夫人这么好,等侯爷回了京城,哼……
当然,这些话是最先那几天众人心中郁闷说的最多的,后来拿了春霞的好处,便没有人肯再说这话了。
山林间水源并不难找,两人很快就寻到了一处溪流,沿着往上没走一小段,便看到有清澈甘冽的清泉。
两人都是一身的疲惫,便捧水洗了手脸,饮了些水。春霞四下里张望了一阵子,看到对面不远处的斜坡上,长着几棵野生的桃树,树上结了不少的果子,便向洪七说道:“你看那边有野桃,你过去捡那成熟的摘些过来,咱们好歹果腹好继续赶路!这地方可不能生火弄别的,万一有人追来叫他们
看见,那可就麻烦了!”
“是,夫——咳,三、三妹。”洪七别别扭扭的改了称呼,逃也似的往那边飞奔去了。
跑出老远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侯爷啊侯爷,属下这是被情势所迫,并非有意冒犯夫人,您可千万别因此嫉恨属下啊……
洪七摘了七八个肥大的桃子过来,捡最好的洗干净了忙先奉给春霞,这才自己吃。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看到旁边堆了四五根三指宽大、一尺来长、洗得干干净净的扁平山药放在那儿。
春霞见他望过来便笑着解释道:“我刚才看到这河边有山药顺手就挖了出来,咱们带着上路吧,没准还能用的上。”
洪七点点头,不由脱口笑赞道:“没想到夫人,呃,三妹对山林竟如此熟悉,真叫属下大开眼界!真的,属下从没见过哪个妇人能做到如此。”
昨天晚上一夜逃亡,山林间路况复杂,又是黑灯瞎火的,若换了别的女子,早就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了,就算没怎么摔跤,肯定也没有力气跑。
当时光急着逃亡,也没有功夫想别的此刻回想起来,洪七不由暗暗吃惊叹服。昨晚一晚上,春霞可是半步没落后于他!有的时候脚步甚至比他还要轻快熟悉,仿佛这儿是她从小生长走惯了的地方似的。
春霞笑笑,随口说道:“逃命的时候,人的本能潜力都被激发了出来,与平日自然不太一样。况且,我们在乡下的时候,也不是没行过山路啊!”
她心道,前世我跟同事搭档们在莽莽深林中经常一呆就是十几日、甚至一个月两个月,说到山林山路,我可比你熟悉多了,这有何稀奇的?
“即便如此,也很难得!”洪七恍然大悟,仍是叹道。
两人不敢久留,不多会儿便又继续踏上了行程。
所幸,走了大半日,仍旧没有被人追上的迹象,两人都松了口气,赶路也渐渐的慢了下来。此刻最要紧的,是别留下什么痕迹让人给追踪到了。
山林间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天色很快又暗了下来。所幸,这一回他们的运气不错,虽然还没有看到连成片的村庄,却是自山林之巅看到了下方山坳中坐落着一座农家小院。
此时正当夜幕降临,可以看得到有袅袅的炊烟自人家屋顶上冒出,远远看去,似乎还可以看得到在那篱笆院子里逐食的鸡群和看家狗。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股温暖来。
这一夜一天与世隔绝的赶路下来,此刻再见人家,分外的令人感到亲切。
“三妹,咱们快下去吧!今天晚上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洪七大大的松了口气。
虽说两人结伴逃亡,实则有许多不得不为之的无奈之举,可到底是孤男寡女,这种事情是最说不清楚的。呃,侯爷未必舍得怪罪夫人,但是对他,那可就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