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宁便又笑了,眯着眼凝着禧恩。
禧恩在若即若离之中,却还是能一言就叨住最要害的,这便是在众多的王府宗亲里,他放着那么多可选择、甚至主动靠上来的人不选,反倒耐着性子用了好几年的时光主动结交来的禧恩。
禧恩深吸一口气,“奴才斗胆问二阿哥一句:二阿哥究竟知道奴才什么?二阿哥又是如何知道的?”
绵宁便“呵”的一声,清亮地笑开。
不过,绵宁终究还是转开了头去,避过了禧恩的目光去。
他远远望着阴云浮涌的天际,隐约被清风吹开的一条儿蔚蓝去。
“你是想听我说句真心话?还只是话赶话地说到这儿了,这便闲言一句去?”
禧恩听得一怔,急忙行礼,“奴才岂敢与二阿哥闲言?”
绵宁便笑了,顺手从旁边儿砖缝儿里扯出一根儿大胆的草茎来,叼在嘴里头,“……你们家是谁呢,是睿亲王家。睿亲王又是谁呢,初封的睿亲王,可是咱们大清唯一封过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啊。故此有些个旁的王府里头不敢想的事儿,放到你们睿王府去,却也算承继了祖宗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绵宁这话看似有些没头没尾的,可是却叫禧恩听得心下“咯噔”一声儿!
当年的多尔衮,就因为这个“皇父摄政王”的称号,叫天下多少人浑去猜测过多尔衮与孝庄文皇后的关系去?毕竟,一个寡嫂,一个骁勇气盛的小叔。
再者,大清皇家终究还带着曾经关外“收继婚”的旧俗去。自家兄弟死后,那死者的妻儿理所应当被当兄弟的给收养了过去。故此即便是当年孝庄文皇后下嫁,也是没什么坏了规矩的。
甚至父亲死后,父亲年轻的妾室们也都可以被当儿子的收了过去的,便如廿廿母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那位先辈遏必隆,便是随着他的和硕公主的额娘,嫁给了他的八哥,故此八房的公爵后来才由遏必隆承袭了过去,变成了他们十六房的去。
……这样的旧日故事,便不由得触动了禧恩最隐秘的心事去。
只是他却笑,抿着苦涩,“二阿哥说笑了,太宗皇帝曾经下旨‘凡娶继母、伯母、叔母、兄嫂、弟妇,永行禁止’。”
绵宁无声一笑,不知怎地仿佛心下轻松起来了似的,还用指头绕了腰上垂下的荷包的穗子转了两圈儿,“……睿亲王的王号还曾顺治爷削爵,到了我皇祖那儿,还不是给复封了?”
这话听得禧恩都不由得一个劲儿挑眉毛。二阿哥一向沉稳老练,绝少听到二阿哥能说出这样稍显孟浪的话来。
不过绵宁这回却没遮拦着,继续道,“……说到底,先代皇上们的旨意,究竟后来会变成如何,都得由着后面承继大位之人的心思罢了。”
绵宁将话说到这儿,便不再说话了,只一双乌黑的眼珠儿幽幽盯着禧恩去。
禧恩的心下便是一片爆豆子急雨一般的狂跳!
他有些慌乱了,或者是欢喜的,或者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缘故,他便赶紧又行礼下去,借着躬身,将自己的整张脸都给藏起来。
绵宁今儿既说了这么多话,便索性继续说下去,他便亲自伸手托起禧恩的手肘来,含笑道,“惠恩如今的差事办的不错;至于你们家老四,如今的睿亲王端恩……嗯,虽说年轻,可我瞧着他打小儿有些过于的娇生惯养了,这便身子骨儿也不是那么硬朗。”
绵宁说着,本就乌黑的眼珠儿便越发的幽深了下去,“……你们家兄弟九个,唯有老大宝恩与老四端恩是老福晋的嫡出。宝恩的身子骨就不好,要不怎么会刚袭睿亲王一年就薨逝了呢;老大如此,那这个老四的身子骨儿,还不得一脉相承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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禧恩已是要晕倒了,甚至恨不能要昏厥过去。
——二阿哥这话,简直是已经给了他一个绝大的希望去!
原本,因为皇后娘娘的警告,因为皇上的打压,他已经觉着那事儿只能是自己今生今世的一个空念想罢了。
实则,就算只是空念想,他却只要能守在身边儿,那么近地看见她,已然心满意足,甘之如饴。
他甚至想过,便是为了她,他便什么都能舍得,便宁愿这一辈子为皇后娘娘当牛做马去都行;甚至,来日他也会尽己所能去扶保三阿哥去……
为了她,为了讨好皇后娘娘,原本也算有一腔子傲气的他,抹下脸来,有些不管不顾地只为了去给和世泰争一件黄马褂儿……
可是他终究还是不能不承认,他从前那一切的努力,全都要化为了泡影。
最要命的是,自从他娶了佟佳氏,自从佟佳氏给他生下了孩子,便连若若眼中曾经对他闪现过的那么一点子光芒,也渐渐地,全都不见了——她只将他当做了兄长,她尊敬他,肯听他的建议,但是也就仅仅剩下了这么点子……其余的,从前年少时候的那些相遇、相处时候的美好,终究化作了一场云烟,渐渐散去,叫人不由得怀疑,仿佛曾经的一切都没曾有过似的。
对此,他无法去收拾自己的心痛——这感觉,远比他丢了宫廷核心的差事,丢了皇后娘娘的信任和抬举,还叫他无法承受啊!
可是,就在他已近绝望之时,二阿哥忽然跟他说起了这样一番话,给了他一个那么大的希望去……那他,便无法抗拒地又活过来了!
他没死,是他的心再度鲜活起来了!
他额际突突直跳,在他自己寻思过味儿来之前,他已经不自觉地双膝跪倒在了绵宁的面前!
“……倘若二阿哥今日所言,俱都成真,那奴才,奴才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全都愿为二阿哥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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