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任臻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兵相骀藉一片狼藉的惨状。
还留守在东岸的刁云跪下哭奏:“上将军为了追击姚贼,第一个冲上冰面。。。谁,谁知姚军过河无恙,我军一上去,冰坝就开始破裂。。。”
任臻低头怒道:“主将遇险属将焉能不救!你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刁云吓地魂飞魄散,一把抱住任臻的小腿道:“非是末将坐视不理,实在因为这河冰越往中央越是薄弱,我军的重甲骑兵根本过不去啊!”
任臻一鞭将其抽开,一踩马镫:“让开!我自己去救!”赭白人立长嘶,前蹄腾空,却冷不防被人拽住了马缰——“放手!”任臻头一回对苻坚疾言厉色,苻坚单手吐力,紧紧地钳住他的胳膊不放:“冰坝如今已四分五裂,不堪重负,多去一人只会多增危险!你是想救他还是想害他!”
刁云听地呆怔在原地,似没想到他竟能开口说话,更没想到他敢对燕国皇帝这般说话!
任臻一指河面,气急道:“那要怎么做!难道就此袖手旁观!”
苻坚望了望天色道:“命河面上所有还未落水的骑兵下马,万不可再跑跳加力,原地静候。同时至横城渡口征集羊皮筏子备用。”任臻回头命道:“传令照做!”又一指众将:“在岸边结阵以待!不可松懈!以防姚军异动!”
苻坚见任臻已经冷静下来能够主事了,心下一松。不出一盏茶功夫,数十只羊皮筏已速速备好,每船配十名士兵,执弓弩剑盾与长矛,专为戒备姚军偷袭,护着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艄公,小心翼翼地划入水中,破冰前行。
姚军士兵惧燕军人多势大,俱已退回西岸,眼巴巴地望着燕军船只逐渐逐渐地靠近被围困的慕容永等人。狄伯支不由气怒交加:“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这帮白虏先后占了新平、固原,累我后秦损兵折将沦土失地!”姚兴亦是脸色铁青:“孤被他们逼到不得不龟缩在这塞北边陲,难道不恨?!可如今慕容永还在我军射程之外,即便万箭齐发也射他不死!”
谁知话音未落,忽然变生不测,黄河上游又冲下一块巨型冰棱,顺着涌动的水流一路拨开河面上大量的碎冰而猛地撞在慕容永等人所立的冰坝之上!
慕容永猛地一晃,忙跨足而立,稳住身形,然则身边跟随多年的战马却惊惧跳起,一蹄失足,堕入冰窟,瞬间嘶鸣着被寒流没顶冲走!而冰渣四溅中,慕容永脚下的冰坝再次开裂,被那股推劲带着直直冲向西岸!
慕容永低喝一声,凤鸣枪猛地一展,138看書网地卡在两大块浮冰之间,总算堪堪停下了漂流。他抬起头来,眼看着任臻焦急震惊的表情近而复远,又是咫尺天涯。
姚兴最快回过神来,他简直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真是天助我也!”岸边的数十架连环弓弩齐齐转向慕容永,他昂头袖手,勾起嘴角大声道:“慕容将军!你真是自投罗网啊!这连环弩箭阵还是当年你攻长安之时发明出来的,今日死在这箭下也不算辱没了你!”说罢他亲自射了一发,又故意猫戏鼠一般地射中慕容永身边的一员燕兵,对方连中五箭,惨叫着摔下冰河,姚兴则懊恼地一拍脑袋:“对不住,我不善射,失了准头。”
任臻在筏上怒吼道:“姚兴!你敢动手我必挥师渡河,屠你全城!”
姚兴冷笑道:“难道我不杀慕容永,你就会放过我?!我后秦本占并州朔方与关中三地,如今被你侵吞将尽只剩这朔方一境!这仇难道不是不死不休!?”
“我会!”任臻面色冷肃,心中慌乱,“只要你不放箭朕便退兵南撤,与你隔河而治!”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没想到慕容冲为救慕容永竟肯这般牺牲,放弃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胜利!
姚兴哈哈一笑:“慕容冲,你们白虏素来反复无常,说的话也能作数?!即便我现在将慕容永乱箭射死你也过不了黄河!怀远城中四条引黄干渠,大不了引水决堤,与你们同归于尽!”
苻坚知姚兴至此已无退路,背水一战的确有这可能便在旁一拉任臻:“他说真的!你冷静些!”
任臻挥开他的手,细细扬扬的落雪霜染了他的眉毛眼睫,看来竟有几分哀求:“朕可以把固原再让给你,退兵百里两国以萧关为界!”
这道炸雷瞬间轰地人形神俱灭,都以为这慕容冲是疯了!两国交兵大战数年,于他竟如儿戏一般!
慕容永忽然转身,从身后摸出最后一根羽箭,将箭头折去,又从腰间摘下一枚物事绑上箭杆,对着任臻搭弓便射——箭矢破空而鸣,没入旗杆,白速速的箭尾兀自摇晃不已。任臻循声望去,瞬间诛心——那箭身上挂着的赫然便是那块平安玉,他的名字,他的平安,都在罡风凛冽中摇摇欲坠。慕容永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在此时双膝一弯,跪在冰面上朝任臻磕了一个头,相识三年,哭过笑过,爱过恨过,都一一烙在心底,无可忘怀无法磨灭亦无计可消除。
他站起身,轻轻道:“任臻,平安。”
“不!”任臻发狂一般地喊出声来,慕容永淡淡地勾起唇角,毅然纵身,跳入了呜咽而冰冷的黄河水中!
这是他第二次面临着他的生死一瞬,只是这一次竟是这般眼睁睁、血淋淋的亲见目睹!
任臻彻底疯了,立即就想扑出羊皮筏子,却被苻坚在旁死死拉住:“冷静一点!冰河湍急你下水也救不回他!慕容永是不想你做无谓的牺牲!”
任臻双目通红:“什么是无谓!你要我如你一般眼睁睁看着他自尽?!其实你心中一直没忘记过当年破长安之仇!”苻坚双眼猛地一缩,瞬间被刺地体无完肤,但他依旧执拗地坚定地攥住他的胳膊不肯松手:“我教过你的,成大事者不惜小节——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任臻惨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都错了,我。。。我成不了大事。。。若无他我不会做上这皇位,也不愿去想那么多身前身后事!”
“那我去!”苻坚咬着牙道,“我水性比你好——”
任臻怔了怔,忽然推开他:“不!你回凉州——”苻坚猝不及防被他推离,冷不防撞上身后全神掌舵的艄公——那艄公年逾六十全仗经验撑船渡河,哪里经的起这么个高大汉子一撞,顿时踉跄一摔,手中长蒿一松,跌落水中,整只羊皮筏子顿时在河面上打起旋来,苻坚忙脚下加力,往下一压,以千斤坠稳住了皮筏,冰冷的河水瞬间就浅浅地漫过了脚面,他喝命道:“不要妄动——”话音刚落便听身后噗通一道落水之声,他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任臻原本所站之处,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在瞬间,惊痛有如万箭穿心。
苻坚抬脚一踏,以内力震碎了整只扎地死紧的羊皮筏子,在众人惊呼声中,劈手夺过四下飘散的一只羊皮革囊,亦跃入刺骨浮冰的黄河水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冻地他都有些抽筋。苻坚不敢松懈,刚一看到任臻的身影便立即推着羊皮革囊向前游去,同时在水下一个旋身,向前伸长手臂,堪堪攥住了任臻的衣角,对方小幅地挣扎了一下,口中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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