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最明显的一个习惯大概就是爱干净。在男孩的记忆里,父亲爱干净已经到了有洁癖的程度,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家里从来都是一尘不染,洗手间都要每天消毒。可是,为什么这么爱干净的父亲,会选择在医院的男厕所里自杀呢?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不体面的一个结束?”
墨北设下一个钩,刘正扬这条傻鱼张嘴就咬。
“人都要死了就想不了那么多了,吊死在男厕所而已,又不是把脑袋扎粪坑里淹死。”
啪!
刘正扬被罗驿这一巴掌打傻了,愣了一会儿才跳着脚叫起来:“你打我?你打我!”
罗驿一个眼神过去就让刘正扬才要发作的脾气偃旗息鼓了,刘正扬嘴唇抽搐着,委屈得眼眶发红,躲闪的眼神中满是怨怼。
罗驿看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无声地笑了笑,方才那一瞬间涌动过喉咙的悲愤之气让他感觉熟悉,那缕气息曾让他在父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顺利地开口说话,每每都觉得一大堆话拥挤在气管里,拼了命地都想第一个挤出来,结果破口而出的往往只有支零破碎的几个字,尖锐的边角割得喉咙流血。
可是身边的成年人怎么看呢?
他们说,以前都说罗家的小孩聪明,其实都是客气话吧,有的小孩是越长越歪、越大越蠢。他们说,没有爸爸的小孩还能多有出息,这孩子这辈子算完了。他们说,一家里两个男人都是自杀,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多半性格古怪,最好别让自己的孩子跟他来往。
那时候他懵懂,不知道人群中潜伏着一种名为嫉妒的毒蛇,有时露出狰狞獠牙喷洒毒液,有时只是轻轻一吻……
梁拂晓轻轻叹了口气:“墨北,别讲了。”
墨北嘲讽地说:“同情心不合时宜地发作了?梁警官,你是个还过得去的警察,却当不了一个好罪犯。”
梁拂晓苦笑:“罪犯还有好坏之别吗?”
墨北狡辩道:“从技术层面上讲还是有的。喏,罗教授在这方面就比你强太多了,家学渊源。”
刘正扬吃惊道:“什么?”
墨北说:“你不知道罗教授的父亲是吊死在医院男厕所里的吗?”
刘正扬说:“我知道啊。啊……呃……”现在他觉得刚才挨的那一巴掌不太冤了,可嘴上还要给自己辩解,“可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谁还记得。”
他眼神闪烁地看了看罗驿,拿不准此时道歉合不合适,那眼角挂着泪花的畏畏缩缩的样子大概和童年时被父亲责骂后相差无几。
墨北晃晃手指,把刘正扬的注意力又吸引过来。
“那你知不知道,其实你那位表姨父根本就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的?”不等刘正扬有反应,墨北突然话风一转,“你知道为什么总是被你爸骂没出息,总是被人当成没本事的纨绔子弟吗?”
刘正扬的脸黑了,愤愤地瞪着墨北,像是想过去咬他一口,但马上又被墨北晃着手指说出的话给弄傻了。
“当然是因为你最信任最崇拜的罗教授不希望你有出息啊。”
“你胡说什么?”刘正扬有点结巴地斥责,但语调却明显是疑问。
罗驿并没有理会墨北的指责,他语气温和地对墨北说:“把你的故事讲完。”
墨北对刘正扬说:“你绑架我的事,你真以为罗教授事先完全不知情?你身边的保镖可都是拿着你的钱替他卖命的。别反驳我,不说别人,大华和斌子跟了你不少年了,在他俩跟前你说话好使还是罗教授说话好使?”
刘正扬整个人都呆住了。
罗驿厉声质问:“把话说完!你怎么知道我父亲是被谋杀的?”
乔赟正好拿着食物和开水进来,见状吓了一跳,站在罗驿旁边不敢乱动,疑惑地左瞧瞧右看看。
墨北对罗驿的质问充耳不闻,只管轻晃着手指点醒刘正扬:“那为什么他知道了却不阻止你,还要假装不知道?”
刘正扬嘴唇哆嗦着问:“为什么?”
“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全部错误都推到你身上啊蠢货!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是对的,而你永远是错的!只有这样他才能理直气壮地骂你是个废物,你才会觉得自己离开他什么都做不成!”墨北突然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罗驿身上,罗驿已经按捺不住地向墨北走了过去,乔赟亦步亦趋,梁拂晓紧张地看着他们。
“杀死你父亲的人,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根钉子一样把罗驿移动的脚步给牢牢钉在了地板上,他觉得外面大概是起风了,风浪大得让船体都在摇晃,奇怪的是两条腿都是软的可双脚却一动都不能动。海浪声越来越响,冲击着他的耳膜,有一瞬间他耳中只有这一种声音——
哗——,哗——,哗——,水龙头拧开着,水流冲洗着那双白嫩的手掌,冷水带走了手上的温度,带走了曾抚摸他脸颊的温柔。
咯、咯……这不是水声,是他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被绳子勒紧了脖子,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只有渐渐弱下去的咯咯声……是气管里发出的气流声?还是颈椎被勒紧的骨骼摩擦声?仔细听。仔细听!他是在说话。他在说,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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