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丽华住了一星期院就回家休养了,而孙五岳和孙丽萍也被孙丽华撵回去上班了,原话是这样的:“赶紧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打的什么主意,打着照顾病人的旗号就可以不上班啦?我不就是脖子还不能动嘛,手没断脚没断的,用得着这么多人在这儿伺候么,我还嫌折福呢。五岳我跟你说啊,上回见着你们主任,他说你最近表现还可以,你师傅还夸你了呢。今年你懂点事,没事别老请假,好好跟你师傅学着,也弄个小组长当当,别的不说,工资就涨一截呢。还有丽萍,唉,我就不说你了,都快出嫁的人了,可长点儿心吧。”
训完弟弟妹妹,又开始训丈夫、儿女:“糊涂脑袋,我住院不也是在咱们医院么,你上班不忙的时候来看看我就行了呗,还特意请假,耽误了好几天。小洁也是,你又帮不上什么忙,在我跟前也是瞎耽误功夫,上课去。小北也不听我的,等着我要真死了,你爸给你找个后妈,你就知道亲疏远近了。”
孙五岳跟孙丽萍嘀咕:“咱姐刚受伤那会儿可温柔了,这才好点儿,又成母老虎了。”
孙丽萍嗤笑:“这叫本性难移。”
龚小柏也凑过来说:“我就纳闷了,有时候大姐那意思是好的,可说出来的话就这么让人不得劲儿呢?让人一听,就想跟她反着来。”
孙五岳拍拍他的肩:“妹夫,习惯就好了。”
龚小柏说:“幸好丽萍不这样。”
孙丽萍瞪他:“我要这样怎么的?”
龚小柏讨好地笑:“你要这样,那我肯定比大姐夫还听话”
墨向阳在他们身后说:“……我都听见了。”
原本孙丽华也想让姥姥回去的,可是被姥姥给骂了一顿:“你个死丫头,好强爱脸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弹呢,帮你做个饭看个孩子怎么了,不然是你自个儿能干,还是把向阳给累死啊?”
孙丽华委屈:“我这不是不想拖累你么。”
姥姥恼火,“又不是大罗金仙,谁没个灾啊病啊,有个难处?都像你这样犟着傲着,怕成别人的包袱,那人得活得多独啊。照你这么说,那以后我瘫炕上不能动了,你不管我?五岳、丽萍要有点啥事儿,你也不管?”
孙丽华小声说:“我当然得管。”
姥姥一锤定音:“那还说啥!”
墨洁对姥姥留下来住这件事感到非常兴奋,因为有姥姥在,她挨骂的次数就少,平时由她和弟弟分担的家务也都被姥姥拿去做了。总之,有姥姥在是幸福的。
在墨洁的撒娇纠缠下,姥姥住到了她的房间,墨洁生怕弟弟从中捣乱,特意强调:“以前去姥姥家都是你跟姥姥住一屋,现在到咱家,姥姥跟我住一屋才公平。”
墨北微笑:“好的。”
墨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不高兴。”
墨北说:“不是因为这个。”
墨洁说:“不想跟我说说吗?”
墨北想了想,说:“你听不懂。”
墨洁说:“又不是上课、考试,不用听太懂吧?”
墨北笑了:“也对。”
小姐弟俩挽着手,跑到墨北的房间里去说悄悄话,一直暗自留意着墨北动静的墨向阳松了口气。那天晚上他去医院接墨北的时候,孙五岳跟他说小北像是被脏东西附身了一样,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谁也听不懂的话,还提议抽个时间给孩子叫叫魂儿。可是一连这么些天他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时间去关注墨北,而这孩子又安静省事得过份,常常若不是刻意去找他,都会把他给忘了。现在他能跟姐姐说悄悄话,那么,即使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太严重吧?
墨向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真想偷听一下孩子们的悄悄话啊。
就这么贴到门上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嗯……
“向阳!帮妈做饭去啊。”
墨向阳无奈地应了一声,放弃了做一个窃听者的机会。
并无遗憾。
墨洁和墨北像小时候一样,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埋在被子里,脚缠着脚,肩偎着肩,假装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这个山洞很深邃,能听得到回声,也能藏得住秘密。
“姐姐,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回声说:“什么是爱呢?”
“你知道什么样的爱是好的爱,什么样的爱是坏的爱,什么样的爱是无私的爱,什么样的爱是自私的爱?”
回声说:“……好长。”
“你知道什么样的爱能让人变得坚强、勇敢、独立,什么样的爱能让人变得狭隘、懦弱、平庸?”
回声说:“嗯?”
“你知道有多少人以为自己给予的是真正的爱,可实际上却一直在付出错误的爱?”
回声说:“啊?”
“你知道么,有的爱不允许质疑,否则就是与所有人为敌,因为他们会觉得维持平衡的那层遮羞布被无情地揭破,他们自己都在动摇,却害怕真的失去站立的根基。”
回声说:“有一回我们语文老师念课文的时候,把‘好似(si)’念成了‘好似(shi)’,学习委员给他指出来了,老师就特别不高兴,说学习委员太爱表现自己,都把她给说哭了。”
“有人说,只有爱是永恒的;也有人说,爱才是最容易消逝的。有人说,没有爱的人生就像一杯白开水,寡淡无味;也有人说,爱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没有爱照样活。”
回声说:“我觉得语文老师太爱面子了,有错不承认,还说别人。如果我当老师,肯定不会像他那样。”
“什么才是正确的呢?……人们常说,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可是,如果有人真的吃了后悔药,可以重来一次,真的就不会再后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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