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2/2)

今天他赢定了!

上午九点,过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快要等不及,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新酒楼里终于走出两个人,正是荣三鲤和顾小楼。

艳阳高照,气温转暖。

荣三鲤没再穿大衣,而是一件夹了层薄棉的天蓝色短褂子,珍珠扣子折射出莹润光泽。

下面配一条颜色稍深些的布裙,布料看起来不像丝绸似的反光,又比麻布棉布挺括许多,不知究竟是什么料子。

她没戴帽子和首饰,一头秀发编成个大辫子搭在左肩上,身姿轻盈利落,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不施脂粉,却是天生的标志美人儿,看得在场男性都忘了呼吸。

“又是过时货。”

黄润芝倚在三楼的窗台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在心中不屑地说了句,就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顾小楼身上。

顾小楼实在是个好看的青年,面孔白皙眉眼乌黑,身材高挑挺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

他站在阳光底下,就如同某种朝气蓬勃的植物,令黄润芝回想起自己清纯的少女时代,一颗被世俗和金钱渲染过的心似乎都跟着变年轻了许多。

她更加想把他收到自家当杂役了,如此赏心悦目,如此乖巧懂事,比那个又傻又馋又懒的常天壮好了不知多少倍。

荣三鲤是空手的,顾小楼两手捧着一个大汤碗,汤碗上盖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黄老头问:“这就是你们的粉皮?”

“是。”

荣三鲤笑得落落大方。

“别藏着掖着,打开给大家伙看看。”

有人撺掇。

荣三鲤将汤碗放在黄老头的柜台上,打开盖子,一阵热气冲出来。

等热气散尽后,众人围过去看,只见雪白的汤碗里盛着一碗红通通油汪汪的汤,汤里有晶莹如玉的粉皮,翠绿的葱花和香菜,少许辣椒飘在最上面,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黄老头看看她的汤碗,再看看自己锅里的汤,怒道:

“你抄我的配方!难怪那天跑来吃粉皮。”

众人哗然,但荣三鲤不慌不忙。

“我抄你哪里了?”

“还用问?你的粉皮看起来跟我的分明一个样!”

“大家做得都是粉皮,当然一个样。另外我问你,普天之下几个人做汤不放葱?锦州城里几个人不吃辣?你不能因为我也放了,就污蔑我是学你的吧。”

刘桂花拉拉自己老头子的胳膊,小声说:“她说得没错,粉皮不都长这模样嘛……”

“去,不说话你能死啊?”

黄老头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冲荣三鲤道:“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吃的东西还是要靠味道说话。”

“那就开始了,为公平也为节省时间,我们每人当场选出五人,共计十人,一起来品尝两方的粉皮。尝完后觉得哪家好吃,就把这个……”

她从顾小楼手里拿来十根红筷子,“放到那人手里。”

黄老头对于规则没异议,两人当即从现场选出十个人,又把自己的东西分出十小碗,让他们开始品尝。

黄老头把自己一家人的生计,还有往后三个月的租子都压在这场比赛上,重视程度无需多言,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荣三鲤的表现就平静得多,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顾小楼本来也很紧张,自从看到她做菜的过程以后,就稳操胜券了,现在甚至还能与她谈笑。

第一个食客走到黄老头面前,端起一只碗,先煞有介事地嗅了嗅香气,然后才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吃完觉得不过瘾,一鼓作气将碗里的全部吞吃下肚,边抹嘴边冲他竖大拇指。

黄老头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景象。

食客来到荣三鲤面前,视线放肆地在她脸上打量,想套个近乎。

顾小楼没好脸地塞给他碗筷,催他赶紧吃。

他气得直撇嘴,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两口后,脸色大变。

黄老头期待地凑过来,“不好吃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想了半天,得到答案后又吃了一口,赞叹不已。

“太神奇了,居然是这个东西……好,好!”

他的两声叫好让黄老头如坠冰窟,拉着他问究竟好在哪里。

他不说话,只对他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把红筷子放到荣三鲤手上,意犹未尽地走进人群里。

第一票,他输了。

黄老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原位,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做了十多年粉皮的人,居然输给了岁数还不足他一半的年轻女人。不仅老脸没处搁,失败后需要承担的代价更是让他绝望。

黄老头叫冤,“我不可能输!这锅汤我熬了一夜,用虾和羊肉吊味道,粉皮也是我亲手蒸的,一点边都没破,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们串通好了害我!”

尝过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劝他道:“黄老头,到底谁的更好,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们真不是偏心。”

他梗着脖子走到荣三鲤面前,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说:

“我要尝尝。”

尝尝就尝尝。

顾小楼给他盛了一小碗,他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就往嘴里倒。

汤汁浓郁醇香,质地稍浓,口感类似勾了芡,滑入齿舌间后却尝出了很明显的肉味,鲜美无比。

难道是用猪蹄炖得汤?

他还没想明白,粉皮已经来到嘴边,吸溜进去后上下牙齿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对……你这不是粉皮……而是……”

黄老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东西的名字,常鲁易在旁围观已久,早就按耐不住,冲到他身旁抢走

碗,朝自己嘴里一倒,惊叫道:

“是甲鱼!甲鱼的裙边!”

没错,就是甲鱼。

春天的甲鱼最是珍贵,一冬过去,脂肪全都消耗殆尽,剩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黄老头回味着唇齿间爽滑的浓香,不得不承认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却还是叫道:

“你作弊!说好了做粉皮的。”

“谁说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这东西叫荤粉皮,扬州人都这么吃,是你没见识!”

顾小楼站到荣三鲤面前,帮她挡住对方的唾沫星子。

常鲁易见识了他们的第一道菜,看向荣三鲤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甲鱼是多么昂贵的材料,还只用裙边做菜,一不留神就废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厨,谁敢尝试?

他叹口气,拍拍黄老头的肩膀。

“你输了。”

黄老头如遭雷劈,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荣三鲤淡淡道:“小楼,把东西收拾了吧。桂花婶,前几天的赌约现在该好好谈谈了,今天你们别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后院去,大家慢慢聊。”

刘桂花是个没主意的人,问黄老头,后者睁着眼睛不说话,没了魂儿一般。她只好听荣三鲤的,把他扶到后院里。

荣三鲤冲众人拱拱手。

“今天有劳大家了,往后这个粉皮摊子应该不会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楼开张以后,欢迎光顾。”

她说完也走进自家店门,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摊子,好似在嘲笑黄老头的无知。

路人们唏嘘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却也对即将开张的新酒楼生出许多期待。

经过这一茬儿,永乐街附近的百姓已经没几个人不知道这家新酒楼了。

常鲁易来到卧室,站在黄润芝身后,面色凝重。

“她手艺不错。”

“那又如何?凭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过你的常家菜么?哼,来日方长,还得走着瞧。”

黄润芝不屑地瞥了眼对门,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酒楼后院里,黄老头被老婆子搀扶到石凳上,犹自丢着魂儿。

荣三鲤和顾小楼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刘桂花再也顾不上脸面,往他们面前一跪,抓着荣三鲤的裙摆央求。

“好娘娘,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我家老头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眼看就要开春了,我儿子的学费还等着交,求求你让我们继续做生意吧,等他毕业以后,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她年过六十了,花白的头发拢在旧头巾底下,因常年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凛冬的寒风吹得她两颊通红,皱纹中夹杂着干燥的裂口,浑浊的眼睛里含满热泪,模样着实可怜可悲。

荣三鲤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谁说我要让你们交不起学费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头子给你白干几个月活……”

“干活没错,可没说是白干哦。”

刘桂花呆住了,愣愣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会给我们钱?”

黄老头一听见钱这个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气,看向这边。

荣三鲤问:“你们每个月给常鲁易交多少租子?”

“一块大洋。”

“自己净利多少?”

“两块大洋。”

荣三鲤颔首,“那么从今往后,你们的粉皮摊子就不要在他家门口支了,直接摆到我的店里来,客人什么时候想要你们就什么时候给他们做。材料我出,赚得钱我收,每个月给你们发三块大洋的工钱,你们看如何?”

如何?

她这哪里是愿赌服输的惩罚,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刘桂花惊喜得说不出话,黄老头则从石凳上冲下来,扑到她面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摆,激动不已。

“活菩萨,荣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这个糟老头也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小楼伸手推他们,“去去,别借着这个机会揩我们三鲤的油。”

两人忙退到一边,不再跪着了,依旧是弯腰弓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荣三鲤看着他们,又道: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您说。”黄老头对她的态度可谓恭敬之至。

“店里不忙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店。店里忙的时候,你们得帮着搭把手,把这里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来做,不要让我催。”

刘桂花感激涕零。

“荣小姐你这话说的……别说帮忙搭手干活了,你每个月给我们三块大洋,就算让我天天熬夜给你看门也没问题啊。”

荣三鲤看向黄老头,“你觉得呢?”

“必须的,从今往后那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她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既然如此,你们就是酒楼的一份子了,别叫我荣小姐,跟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好。”

“三、三鲤……”

黄老头尝试着叫了句,只觉得心肝乱颤,又喜又惊,说不出的滋味。

刘桂花则不太好意思。

“我们都收你的钱了,那就是帮你做工的,怎么能那么放肆呢……要不我们叫你,荣娘娘?”

娘娘是锦州地区人惯用的词,既能用作对母亲妹妹的称呼,也可以用来喊值得尊重的年轻女子。

荣三鲤听了忍俊不禁,靠在顾小楼的身上。

“一个称呼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工钱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算,酒楼过几天就要开张,你们把摊子收起来,帮忙一起干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泪,满面春风地走出去,收完摊子就去找常鲁易退租。

常鲁易坐在自家大堂里,悠然地喝着茶。

时间尚早,第一波客人还没来,就算来了他也只会让自己的徒弟去炒菜,只有当贵客光临时才亲自上阵。

本想着这几个月可以从黄老头那里多收几个打牙祭的钱,谁知对方进门后却提出了退租。

等他们说明原因,常鲁易杯中的茶喝着不是滋味了。

“黄老头,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儿有这种掉钱的美事,有也轮不到你呀。”

黄老头在他手中受够了气,早就不愿意再忍了,只是苦于没机会。现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摊位,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下意识就把荣三鲤夸上了天。

“三鲤那么好的老板怎么会耍我们呢?她看我们家穷,不跟别人似的笑话我们,还特地帮扶我们一把,是个长了菩萨心肠的好人。”

常鲁易不乐意。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没有帮扶过你们?不是看你们可怜,这摊位我早就租给别人了,他们一个月给我两块大洋。”

黄老头心道可去他妈的,那破地方还两块大洋,骗鬼呢。

因为押金还在对方手里,他没直说,只催促道:

“你租给他们去吧,把押金退回来我们现在就走人,不耽搁常老板您发财。”

他不叫常老爷了,只冷冰冰地叫常老板,摆明了与他一刀两断。

常鲁易想骂他一句白眼狼,想想自己没喂过他什么,骂得不合适,就从钱袋里摸出两块大洋,阴阳怪气地丢给他。

“拿去,等过几个月她的酒楼倒闭了啊,可别回来哭着求我。”

“常老板这话说得不道义,人家的酒楼都还没开张,就说她要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