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到这个声音面皮便是一紧!
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
她一回头就瞧见族长苏舍带着一个灰衣小仆撑着伞走了过来,苏舍已经接近九旬是苏家最年长的长辈,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长袍外罩着一件藏青色的暗纹对襟短褂,短褂上印着圆形的暗色百福,看上去十分低调。一头银丝一丝不苟的用一根桃木簪束起,背部有些佝偻看上去仿佛不堪重负一吹就倒,只一双眼睛还十分清明,这样的老人家普通的像一个慈祥的老人,谁也想不到竟然是一族之长。
老太太看到族长瞳孔当即便是一缩。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挺直了背脊,却垂下了头颅,握住拐杖的手微微有些青白,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局促。
“三……三叔……”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是一愣,连忙行礼,“参见三叔公!”
“起吧。”
苏舍淡淡的看二夫人和三夫人一眼目光便转到了老太太的身上,他从雨幕中走向屋檐,每走近一步老太太的身子便紧绷一分,等宿舍走到老太太的身边她已经绷成了一根蓄势待发的弓,只要稍稍一碰便能彻底松软下去。
苏舍走到屋檐下,挥退了家丁。
昨儿个半夜苏舍才到了苏家,苏家的家丁们还都不认得他,不过瞧着老太太都喊他三叔,想来也知道是云州那里来的亲人,家丁们正踌躇着不敢上前,此时正巴不得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瞧见苏舍的动作几人齐齐呼出一口气,连外面下着大雨都不顾,直接就冲出了雨幕中。
“三叔……您……怎么来了?”老太太笑容略显僵硬。
苏舍对老太太显然没有对苏青云态度那么好,听到老太太的问话他冷哼一声,“怎么,这京城你来的我却来不得?!”
“侄媳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刚嫁入苏家的时候苏舍便是当家人,她年轻的时候就跟现在的苏云锦一样爱挑事儿,因此苏舍十分不喜欢这个侄媳妇,不但如此还多次把老太爷叫走,让老太爷“教育”她。
她心里恨死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三叔,可是却半点不敢反抗,后来苏家分了家她跟老太爷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没几年老太爷也没了,她时常受族里的接济就更不敢对这个三叔甩脸子了。
她这个三叔看上去慈祥的紧,一旦有人做事违背了祖训,不管是谁他都绝不轻饶,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就被她这个三叔用鞭子抽过许多次。
后来终于搬到了京城她终于不再受族长的钳制为此不知道有多高兴,可现在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三叔会出现在京城的苏家?!
见到苏舍老太太是所有的权威都没了,她心里一直都害怕这个三叔,此时见着了多年不曾碰触的惧意又浮了上来,老太太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三叔来了应该捎个信……侄媳也好派人去接。”
“又不是老的走不动了还需要人接!”苏舍半点不买账,望着站成一排的柳嬷嬷等人,他轻声吩咐,“行了,去伺候你家姑娘吧,这里的事儿有我这个老东西呢。”
“有劳族长,昨儿个姑娘听说族长来了就说了今儿个要去给您磕头呢,只是碰巧赶上我家老爷心情郁结彻夜未归,姑娘就去寻我家老爷了。”
苏舍听得微微点头,“这孩子有心了,让她好生歇着。”
柳嬷嬷等人放下心来,福了一礼便退回了院子。
“三叔……”老太太不敢的望着柳嬷嬷等人的背影,低喝道,“这几个奴才以下犯上,应当严惩的!”
苏舍回头冷冷的瞪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面色还有不甘,却没敢再出声。
“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多!我瞧你这几年在京城是富贵日子过多了,连脑子都糊涂了!”苏舍肚子里积了一肚子火要发,却瞧见老太太身后站着的丫头和婆子,他皱了皱眉头,到底是顾念老太太的颜面,生生的忍了下来,大手一挥,“除了钱氏,所有人都退下!”
钱氏指的便是老太太。
老太太听到钱氏这个称呼微微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她高高在上惯了,尤其是搬到京城之后谁见了她不尊称一声老太太,钱氏这个称呼早早的就被她丢远了。
二夫人是个猴精,眼瞧着情况不对,连火焰这样旺盛的老太太都不敢对族长大声说话,她们就是在这里也只会招人嫌。
因此拉了三夫人的手,“孙儿媳先告退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嫁进苏家的时候苏家已经分了家,所以倒是不清楚苏舍的手段,瞧着老太太拘谨的模样也知道苏舍应当不是个好相与的,两人怕惹了麻烦便早早的告退。
碧玉和宋嬷嬷看向老太太。
苏舍见了就冷哼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神情不太好看了。
老太太面色僵硬的点点头,宋嬷嬷和碧玉这才敢退下。
只有苏云锦恼恨的盯着坏她好事的苏舍,眸子里就射出几分怨毒来,被苏舍敏锐的盯住,老人的背微微挺直,面无表情,一身上位者的气势便施压了出来,令人见了便心生惧意。
苏云锦心一颤,咬着嘴唇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苏舍让自己身边的灰衣小仆也退下。
锦园的大门口便只剩下刘氏和苏舍。
见人都走完了苏舍才怒视老太太,“你办事越发不着调了!”
“侄媳没有,实在是那个苏慕锦太过目中无人,我是她的长辈……”
“够了!”苏舍眼神凌厉的望着刘氏,冷声道,“你一个为人祖母的都不给孩子做个表率让人如何服你!钱氏,我看你是忘了我们苏家的族规!”
老太太面色一僵,想起年轻时因为祖训而吃的苦,她身子愈发僵硬起来。只是她做惯了府中的掌事人,多年下来倒也没有那么怕苏舍了,她直起身子让自己看上去有底气一些,“今天这事儿侄媳自认为没有做错!”
难不成她做祖母的被一个孙女拦在外面孙女还有理了不成?
“还敢顶嘴!”苏舍冷冷的望着她,“你可知晓你险些酿成大祸!”
老太太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苏舍已经从笙箫的嘴里知道老太太为何要“探望”苏慕锦,他听到的时候当真是恨不得把这个蠢妇掐死,以免丢了他们苏家的颜面。“你这样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检查大丫头岂不是让人都心生猜测,大丫头不是旁人且不说她昨日失踪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事情,就是当真出了事情,你这个做祖母的只有把事情压下来的道理,竟然还敢如此理直气壮的来检查!你应当庆幸大丫头只是把你给拦在了院子外而不是让人乱棍给你打出去!”
老太太听到这里,眉头一竖,“她敢!”
“她怎么不敢!”苏舍冷笑不止,“你知不知道昨儿个她失踪有谁上山上寻她?”
“青云去了。”
“还有呢?”
老太太疑惑,“还有谁?!”
苏舍失望之际的瞧着老太太,那眼神中的失望让老太太羞红了脸,“一个长辈若想做到让小辈敬重只有自己处事公允还有就是一定要在库房,回事处,马房,司方,随侍处有自己的人,这样你才能知道府上最新的消息才能做出相应的对策!你瞧瞧你,除了倚老卖老你还会什么?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昨夜青云几时出的门,二丫头是什么时候被青云送回来的?”
老太太呐呐无语。
“这等小事你都不知晓更别谈其他,昨夜我进了山就瞧见楚家的尚书大人和宁王府的宁世子都聚集了人马在山里寻大丫头!”
“啊?”老太太瞪大眼睛,“楚家跟我们家不是断绝关系了么!”
苏舍冷冷的望着老太太。
“骨肉亲情岂是说断就断?外甥老表一家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听说自家外甥女不见了,他岂能坐得住!钱氏,我警告你,你对大丫头上心些,我们苏家人丁单薄,她只要不出意外便是宁王府的世子妃,今后就是正经的宁王妃,是保我苏家不会衰败的重要源头,你若是敢找她麻烦,瞧我不按祖训处置你!”
老太太身子一抖。
她颇有不甘的辩驳,“我苏家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嫡女!”
“你是想说二丫头是吧。”苏舍就知道老太太会这样反驳,他想起方才苏云锦那怨毒的一眼,瞧人目光毒辣的他当即便道,“那丫头没有容人之量,不顾手足之情,这样目光短浅的女子成不了大器。”
指不定日后嫁了出去还能惹出一些事情来。
“今儿个的事情到此为止!”
“万一她嫁到宁王府被发现不是处子之身我们苏家岂不是更加没脸!”老太太不想就这样放弃。
“够了!我还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昨儿个宁世子亲自去山上寻大丫头,不管是他自己意愿还是宁王府的意思已经足够表明宁煜的态度了,若是宁王府心有芥蒂今日就该来退婚,可是没有!这已经说明他们相信大丫头是清白的!或者说就是不清白他们家也不介意,你到底懂不懂这些事情,我瞧你真真是富贵日子过的多了已经不分好歹了,人家宁王府都不在意你在意那么多做什么!”苏舍从来也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老太太,他怒斥道,“更何况大丫头压根只是在山里迷了路,根本一点事都没有,你非要挑出来一些事才甘心!你是她的祖母,旁人质疑她的时候你要做的是维护,而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这一番话已是极重,老太太听了只能垂首不语。
她心里压根就不信迷路一说,苏青云对这个女儿她算是看透了,宠的没边,为了这丫头上次还忤逆她!
“我最后说一遍这件事到此为止!”
“侄媳明白了!”
苏舍眸光复杂的瞧着老太太,意味深长的道,“你享了人家的福便也该懂得感恩,这些年青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该有个谱,凡事还是留有一丝余地的好,否则事情真的闹开了利益受损的最严重的还是你!而且青白两兄弟跟青云手足情深,你若不想让他们兄弟两个彻底寒了心你就对青云态度好些!”
老太太心底一震,咬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苏舍也不想再多说,“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回去!”
老太太站在屋檐下久久没有动一下,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披风都被风吹来的雨给淋湿了她才回过神来。
冷的抖了一下身子,老太太系紧了披风,撑着伞便回了春晖园。
……
屋里,苏慕锦已经醒来,她听着笙箫从外面听墙角听来的消息微微沉眉。
笙箫重复着苏舍最后一番话,“……族长还说让老太太懂得感恩,不要寒了二老爷和三老爷的心……”
苏慕锦敲击着桌子的指骨微微一顿。“族长原话怎么说?”
要说她为什么让笙箫去打探消息就是这点好,笙箫虽然大字不认得几个,可是记性好的惊人,此时她正把苏舍的原话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连语重心长的神情都模仿的惟妙惟肖,“……你享了人家的福便也该懂得感恩,这些年青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该有个谱,凡事还是留有一丝余地的好,否则事情真的闹开了利益受损的最严重的还是你!而且青白两兄弟跟青云手足情深,你若不想让他们兄弟两个彻底寒了心你就对青云态度好些!”
苏慕锦听罢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都没有说话。
屋里笙箫等人大气也没敢出。
“父亲那边有消息了么!”
柳嬷嬷接话道,“听老爷院里传来的消息好像是说还没有清醒,睡着了一直在说胡话,客卿大夫给老爷瞧了只说是心病,开了驱寒的药方就回去了。”柳嬷嬷语气一顿,又想起了一件事来,“……听外院传来的消息据说今儿个老爷没有去上朝也没有告假,皇上已经差身边的公公来府上问过一回了。”
苏慕锦抬起头来,“苏总管怎么回的。”
柳嬷嬷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估计也只会说老爷病了之类的话罢。”
笙箫就望着苏慕锦,试探的道,“姑娘,我们要不要去瞧瞧老爷。”
“走!去瞧瞧!”苏慕锦起了身。
笙箫松了一口气,今日姑娘拦了老太太没让老太太和二夫人她们进屋,指不定府上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如果姑娘真的一天不露面一定会被人说成轻狂的。只要姑娘出了门去看望老爷,这些流言便可以不攻自破了。
笙箫赶紧去拿了披风给姑娘系上。
苏慕锦只带了笙箫和紫罗出门,因为下雨两人走的很快,很快就来到了前院苏青云居住的念忆院。
苏慕锦抬头看着那虎虎生风的三个大字眸子有些难以捉摸。
念忆,念忆!实在思念回忆么!
苏青云身边没有贴身丫鬟,只有小厮和长随,守在门外的小厮见了苏慕锦微微一愣,连忙进屋去通传。
苏总管就从屋里迎了上来。
他的脸色有些焦急,对苏慕锦行了一礼便急匆匆的道,“大姑娘可算来了,姑娘再不来奴才就要差人去寻您了,大夫查不出病症可老爷一直没有醒来的预兆,一直在唤先夫人的名字,老奴没法子了,平日中老爷最疼爱的便是大姑娘,大姑娘来了跟老爷说说话兴许老爷能醒来也说不定。”
苏慕锦点点头,留着笙箫和紫罗在外面,自己进了屋。
苏总管抹抹头上的冷汗,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慕锦很少来前院,更少来苏青云居住的念忆院,这里一点人气都没有,进了屋就是一面绣着小楷的八扇屏风。八扇屏风一字摆开贴着一面墙放着,另外一边空出来的地方就算是一个简易的门,苏慕锦穿过屏风就瞧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父亲。
他头上敷了一块冷毛巾,面色十分痛苦,嘴里一直在轻声呢喃着梦话。
房间里简单的不像样子,除了一张床便是床边放着的一个盆架,一张楠木云纹小翘头案,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靠近桌子的地方是一个天青釉暗刻纹双耳瓶,瓶子里是一卷卷捆得整整齐齐的画卷。
四面的墙壁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墙上挂着几幅简单的字画。
这间房看上去不像是卧房,更像是工作的地方,累了的时候就在床上小憩一番,起床之后便接着劳累。
苏慕锦眼底稍稍有些酸涩。
她仰起头,下巴紧绷,看上去有些倔强!直到眸子里干涩的感觉退下她才坐在了床边上,默默无声的拿掉苏青云头上的布巾在冷水里清洗一番拧干了又覆在他的头上。
她像是在对苏青云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检查过了,应当是刚刚埋下去就被挖出来了,背后的人应当相当有势力,他们要娘亲的遗体没有半点作用,所以我猜测娘亲并没有死……”苏慕锦靠在床架上,在无人的地方眸子有些悲哀,“……也许她现在正在某一个地方默默受苦,等着我们找到她,四年的时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有时间在这里自怜自哀还不如派人去寻她。我不知道你这样不愿意面对现实是为了什么,可是爹爹……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是不是就不应该放弃!”
床上的苏青云仿佛微微震了一下,紧闭的眼珠滚动了一下,然后便缓缓睁开。
苏慕锦平静的跟他对视。
父女相对无声。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淡淡的声响打破了房间中淡淡的哀伤气息。
苏慕锦刚要起身去看就发现窗口跳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黄泉?”
他不是去山上收拾残局去了么。
“老爷,主子!”黄泉面无表情的拱手,“属下在山脚下发现刘氏的尸体!”
苏慕锦眼睛当即便眯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刚刚发现娘亲或许没有死,刘氏便死了?又刚好被黄泉发现,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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