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说话点到即止, 他没有回应苏煜一闪即逝的慌乱，只是看在眼中，记在了心上。
苏衍又闲聊了几句其他的，便起身准备离开。
苏煜陪在他身后，两人走出书房门口，苏衍的脚步却顿了一下。
夜色已浓, 门外的回廊上零星的挂着灯笼，却照不全所有的地方。
苏衍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某处黑暗的角落，唇角微挑，不动声色的继续向前走去。
苏煜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曾经的兄弟二人, 现在却各怀心思, 难以再如儿时那般亲近。
送完苏衍, 苏煜转身径直向回到书房中。
房门关好, 苏煜坐到灯下, 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出来吧, 我知道你在。”
江梦琦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神情有些复杂。
刚刚在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已经足以让江梦琦心惊。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份保护的很好，现在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也是, 一位君王, 俯视天下, 心思隐忍深沉，里外布局多年，还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只是没想到，那位司邪，居然是他的人。
江梦琦有些心疼。她一直以为司邪是苏煜的人，刺杀自己的父亲也是为了帮苏煜解决棘手的任务，就算他把剑指向了自己，也可能是为了让苏煜保持一颗本心而已。
可是现在看来，苏煜身边，居然空空如也。
江梦琦在苏煜面前慢慢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今晚收拾一下，明天我会送你出城。”苏煜开口道，“按照五哥的性子，他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就不会放着你不用。”
“我不想走。”江梦琦摇头，“我死不认账，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苏煜闻言，抬眸认真的看着江梦琦，一字一句道：“他能让你死。”
“哪怕你是我的女人，哪怕我帮了他很多，他依然可以让你去死。”
苏煜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为君之道。杀伐果断，能忍能狠。说到底，五哥确实是最适合做帝王的人，但是，帝王脚下的血渍，我却无法视而不见。”
江梦琦望着苏煜，知道他心意已决。但是眼前人仅剩下几年的寿命，如果自己离开，他日何时再见？
江梦琦有些心痛，她想了想，开口道：“可是，我现在一走，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对他解释？”
苏煜自嘲一笑：“我不需要解释。”
苏煜抬眸，望向江梦琦：“以我现在的样子，根本不是他的威胁，他既然以‘仁义’自诩，那，又怎么可能对我动手？”
江梦琦：“那他怎么能对我下手呢？”
苏煜无奈摇头：“只要公布你的真实身份，还需要他亲自动手吗？”
江梦琦哑然。
确实，在两国交战之时，国仇家恨面前，谁会管你手上有没有别人的鲜血，只要你是敌国的将女，你就是有罪的。
罪可至万人对你食肉剔骨。
江梦琦沉默下来。
自己并不怕死，死了无非就是离开这个世界，开启下一个世界的任务而已。
然而，江梦琦还没有真的打算离开，她还想陪着苏煜走完剩下的日子…
见江梦琦垂着眼眸，迟迟没有回应，苏煜回握上江梦琦的手，抵上她的额头，柔声安抚道：“乖，等风声过了，我就偷偷去大梁找你。”
“我们就在那处木屋里隐居，过着清淡的日子，每日练剑、栽花、饮酒、喂马，你想去游历，我们就去踏遍各处山水，你想停下休息，我们就回去安歇。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你愿意吗？”
苏煜期待的望着江梦琦，江梦琦也抬眼望着眼前的男人。
灯光映上他的面容，明暗不定。
他自从醒来后，唇色一直很淡，那一脸的病容似乎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江梦琦，这个男人已经时日无多。
江梦琦觉得心口有些发堵，眼底的温热也已经涌了上来，甚至梗住了咽喉，她无法拒绝这样的言语，只能咬着唇，认真的点头，然后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了苏煜的身体。
他的身体单薄了许多，江梦琦闭上眼，回想起崇文馆的日子。
若他只是个普通的世子，或者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有多好。
第二天天色刚刚亮起，都城守城官便按时打开了东门。
第一批出城的人排好了队伍，等着守城官查看文书。
一辆马车默默的跟在队伍里，顺利的出了都城。
马车行至青山脚下便停了下来。打扮成车夫的苏煜摘下斗笠，解下马匹，把缰绳交到了已经卸除易容装束的江梦琦手中。
“你哥给的通关令牌还在，其他的用品都在包裹里。这匹马是府中最好的，应该能带着你两日之内到达大梁。”苏煜嘱咐着，把一样样东西塞到她的怀里。
江梦琦的眼睛却一直停在苏煜的身上，她不想走，但是眼下，却不得不走。
小九在她脑海中叹息道：“宿主，走吧，留下来也是死，活着起码还有再见的机会。”
江梦琦默然。她知道小九说的对，所以昨夜，她也没有再继续坚持着留下。
他们会再见的。江梦琦十分坚定的如此认为。
一阵劲风突然毫无征兆的向两人奔袭过来。江梦琦和苏煜两人都是一惊，急忙闪身跃开。
一队人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现身，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个，然而苏煜仔细看去，却大吃一惊。
这些人他大多见过，都是苏衍身边的贴身高手。
果然，在这些人身后，苏衍缓缓现身。
“九弟，”苏衍沉声开口，“朕给过你机会了。”
苏煜咬着牙望向苏衍，冷声道：“事关挚爱，臣弟无悔。”
苏衍一滞，胸口微微起伏：“好，很好，好一个挚爱！好一个无悔！”
苏衍怒道：“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可以枉顾自己的皇子身份！你置家国于何地？！置我大楚百姓于何地？！她一人可换我千军万马的性命，你却宁可为了她，叛逃出去？！”
苏煜望向苏衍，突然笑了出来：“家国天下么？为了这个家国天下，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年！只有这一次，仅仅这一次！我想自私一回，五哥，我从未求过你何事，只有这次，求五哥成全我二人！”
说着，苏煜朝向苏衍的方向跪拜下去。
这一跪，是臣对君，也仅仅是臣对君。
苏衍胸口起伏不定，他望着苏煜，面色却越来越沉。
他是皇帝，就算苏煜可以自私一次，但是自己，不能。
良久，苏衍终于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杀！”
手下得令，尽数向着苏煜和江梦琦两人扑了过来。
这十几个人都是宫中顶尖的高手，武力值之高，本身就与苏煜不相上下。
现在一起攻击两人，且不说苏煜自己的身体本就带着病痛，就算他此时身体无恙，也抵不过这些人的群攻。
苏煜和江梦琦两人战的艰苦，江梦琦尽数施展着前世的剑法，却依然十分勉强，渐渐的，身体也被刺中了数处。
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衫，就在两人逐渐不支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跃了出来，那人的出现打乱了那些高手的势头，虽然无法扭转战局，却也算帮苏煜和江梦琦两人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苏煜向那人望去，却惊讶的发现，来人正是司邪。
司邪没有蒙面，就这么帮着他们对抗着劲敌，他尽量护在苏煜的身前，一招招施展出去都是不要命的路数，迫使对方不得不疲于应付，却也让自己很快便满身是伤。
苏衍冷冷的望着场中的情形，突然抬手从身旁手下手中夺过弓箭，抬手一箭便射了出去。
这一箭，凝聚着无数的力道与怨愤，直直的向着江梦琦的背后射了过来。
苏煜一惊，下意识飞身挡在了江梦琦的身前，就在那羽箭快要飞至之时，一个人影闪过，“噗”的一声，那箭直直的穿入了司邪的身体。
苏煜大惊，眼看着司邪站立不稳，伸手便要去扶。
司邪却拼着最后的力气，推开了苏煜的身体，只从含血的口中挤出一个字：“走！”
说完，便张开手臂，将自己的身体直直的扑向举剑攻来的众人。
苏煜望着司邪的身影，心如刀绞，但是他此时来不及多想，只能趁着这个间隙，一把将江梦琦拉上马背，向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苏衍眼中透出一丝狠厉，他再次出手，又是一箭射出。
这一箭，牢牢的钉在了江梦琦的身上。
而此时的苏煜，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
江梦琦咬着牙关，紧紧抱着苏煜。
小九叹息了一声，自觉地开启了痛觉屏蔽功能。
血在往下流，江梦琦摩挲着点了自己止血的穴位，闭上眼，将头埋在苏煜的背上。
“煜郎…去山上…去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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