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尖,手指着柜子角落,弥高和谨言两个少年全都一副寒毛倒竖的无措样,没一个顶用的。
冯三恪拿了个装着散茶的簸箕,把里边腾空,轻手轻脚地走上前,蹲下去瞧。刚瞧见耗子尾巴,不等放低手,又一道黑影从他眼前窜过去。
兰鸢差点厥过去,又溢出一声惨叫:“还有一只!啊!跑外边去了!”
藏柜子底下的耗子被她一惊,“呲溜”一下,顺着簸箕跳上冯三恪膝头,眨眼功夫就钻茶室去了。
“啊啊啊啊啊这什么破地方啊!大耗子都有俩,肯定还有一窝小的!”
冯三恪糟心得厉害,忙说:“你别叫,你三人去外边等着吧。”
他把几人撵出去,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都是空的。唯独楼下墙角摞着两袋散茶,解开看了看,已经生了虫。茶碗茶盘一类的物事落满了灰,这些回头再拾掇,别的就找不出什么能用的东西了。
冯三恪走出去,把弄坏的锁挂门上,叫他们在这里等着,跑了一整条街,总算在一家小铺里买着了耗子药。
往茶馆上下两层都撒上药,他又去对街铁铺买了一把新锁,另配了三副钥匙,一人发了一把。最后把门一关,领着几个孩子回府去。
兰鸢喜滋滋凑到他旁边:“冯掌柜,你可真厉害!以前我想着将来嫁人一定要嫁个个子高的,长得好看的,现下想想,那人还得会抓耗子打蟑螂才行呀!”
“当着男人面说这个,你害不害臊!”弥高刺了一句,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顶了起来。
夸他的话没头没尾,冯三恪随便听了一耳朵,也不当回事,边走边琢磨能做什么生意。
十两银的本钱,拿来做什么都够了;可一个月之内翻两番,他愣是想不着有什么能行得通的。
回了府,还不到饭点,又跑去正院跟锦爷报信去了。
冯三恪摸不清自己怎么想的,明明开铺子的事一筹莫展,他去了也讨不了什么好,指不定还会被锦爷骂句蠢。毕竟她从来不是温文尔雅的那种姑娘,光是这么两天,自己就得了好几个白眼。
可无论大事小事,总想着与她报一声。
晌午锦爷撕信的事他还记挂着,当时未能察觉,下午忙活时总是冷不丁地冒出她当时神情。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那时候的锦爷,好像挺难过的样子。
也不知是谁来的信。
猜她心情不美,冯三恪回府前还专门捎了一盒酸枣糕——上回见她爱吃酸的。
然进了书房,见虞锦坐在那儿算账,右手提笔,左手五指翻飞,那把包金的算盘仿佛能拨出金花来,神色并不见异常。
听着他进门,虞锦抬了眼,手却不停。她是抱着算盘长大的,连看一眼都不需。还能分神调侃他:“掌柜的回来啦?下午可有什么进展?”
冯三恪怔了一瞬,吞吐道:“撬了锁,撒了点耗子药。”
换府里任何一个会来事儿的,都会描补几句好听的,比如想着了什么做生意的门路呀,或者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办法,求爷指点迷津呀。
偏他嘴拙,脑子也钝,诚实得不得了,就——“撒了点耗子药”。
虞锦几乎要叹出声来,笑啐:“那来我这儿做什么?逮了俩耗子还得跟我讨赏不成?”
“没。”冯三恪吱了一声,将手上提着的点心盒子放到一旁,就又不说话了,低垂眼睑,端的是岿然不动。
虞锦多瞧了他几眼,怎么看怎么别扭,算盘一丢,推开椅子走了过去。
“都是当掌柜的人了,怎么一点气势都没有?他们叫你捉耗子你就捉耗子,以后谁说这话踹谁一脚,让他们自己去,听着没有?”
她走近了,才恍然觉得这人真是高。
虞锦身量不矮,在女子里边已经算是难得的高个儿了,站到冯三恪面前,却比人家矮了大半个头。
这还是十七岁的小伙子,还要再窜几年个儿的。
她错怔了一瞬,很快回神,拍拍冯三恪的小臂,交待他:“俩手别握在一起,人前会露了怯。”
冯三恪便松开手,规规矩矩站直,垂眸看着她,目光温良。
比她高大半个头,可杵她面前,占着居高临下的位置,却是一点气势都没有,高高瘦瘦的、眉眼轮廓极深,也不知是穿的衣裳簇新还是怎么,瞧着不像个庄稼汉,身上更没沾半点铜臭。
就是个愣头青。
其实,虞锦是喜欢这样的人的。
府里这些个孩子,刚带进府的时候,各个品性纯良,看人的时候、得了夸赏的时候,一双眼睛比兔子还要清澈;过了两年,长大些了,心里头就有了小九九,会偷懒了,也会耍滑了。
再到成家立业的时候,有了各自的利,做事就迂,瞻前顾后,用他们做事前须得细细揣度了。
而像他爹早年带出来的那些人,已经老奸巨猾至无法共事的地步。
——也不知面前这人,将来能长成什么样。
虞锦收回跑远的神思,笑问:“头回当掌柜的感觉如何?”
“累。”冯三恪直言不讳。
“派给你三个人,哪个用的最得手?”
半天没吭声。
虞锦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背后搬弄口舌,微微一笑:“无妨,你说便是。他们仨跟了我这么久,我心里有数。”
冯三恪就迷瞪过来了,这是在考他的,看看他这临时的掌柜有没有识人的能耐。于是尽量拣着不难听的词说:“兰鸢姑娘性子欢脱,有些……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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