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非灰头土脸的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手里的那份减刑申请怎么拿进去又怎么带出来,他随手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渍,往自己工位走的一路上都在思考老爷子最后说的那句话,纠结着要不要给那个“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打电话。
好巧不巧,他正犹豫不决,手机里就偏就在这时候响起了那个让人听了就讨厌的铃声。
任非这回接的比往常快,电话那边中年男人的声音,给了个位于市里一家购物中心顶楼的中档餐厅地址,理由是“非非,你快俩月没回家了吧?晚上出来吃个饭,咱父子俩聚聚,顺带给你庆功。”
没错,父子。
任非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二代,市公安局的大老板任道远就是他亲爸,而他是那个不靠关系路子、在亲爸一万个反对下打死也要进刑侦队的不肖子。
打从任非进警队的第一天开始,任道远就私下里嘱托杨盛韬照顾着点他儿子,但是市公安局长家的小公子,除了之前夺枪差点伤及平民的那次之外,在他们分局混到现在,真没靠过他老爸什么。
对任道远,任非心里始终有个死结打不开,所以看不上他爸,更不愿意求他爸,这么多年来,上次差点被撸掉警籍是第一次,而今天为了对梁炎东的承诺,他豁出去了,准备去求第二次。
父子俩的饭局这些年来第一次没费什么周章地简简单单就约成了,但是任非怎么也没想到,晚上这顿饭,不是父子间的家长里短,这特么是他爸想方设法给他安排的相亲宴!
一张靠窗的桌子,他爸坐在一侧的外边,一个长相酷似某网红,打扮的貌美如花的姑娘坐在他爸斜对面,姑娘坐的那一侧外面留出来的位置不用想也知道,是给他的。
餐桌几步远之外,单肩包里塞着梁炎东减刑申请的任非实打实地愣了一下,当了多少年的公安局长,任道远的职业敏感,对周围情况的洞察力不是盖的,任非转瞬之间从怔愣中缓过神儿来,二话不说转身要走之际,被他明察秋毫的亲爹逮了个正着儿……
“非非,这儿呢。”
任道远也没说破,好脾气地对儿子摆摆手,示意他过来,没了电话这个障碍,任道远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沉和浑厚,言语间的和蔼疼爱与普通家长无异,只是在那个位置多年沉淀出的积威却在不经意间透出来。
可实际上知道任局底细的人都清楚,在局里说一不二的大老虎,跟他儿子是没有半点“积威”可言的,他把任非这根独苗当眼珠子疼,然而“眼珠子”不领情,总是变着法的让他疼。
至于任非跟他作了十几年的原因,他自己也知道。也是因为这个,他愧疚,他觉得自己欠他儿子的,所以这些年来由着任非跟他梗,能忍则忍,忍不了父子俩偶尔也会吵得不可开交,吵完任非摔门而去,他听着下楼的动静儿,拨着电话一边骂“小兔崽子”,一边嘱咐任非“开车小心点”。
听见任道远喊,任非刚转了半个脚跟的动作顿住,他暗自摸了摸自己那个装着一叠文件的单肩包,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服自己,走到姑娘的身边坐下了。
落座之间,目光不经意跟姑娘的眼神碰在一起,年轻的刑警同志触电似的收回目光,眼角一不小心又瞥到姑娘雪白的大腿,顿时浑身不自在……
尼玛!这都什么年代了,老爷子领着姑娘来给自己儿子相亲是什么鬼?!
他还不能说走就走!都特么是这个减刑申请给闹的!
任非心里咆哮着发泄了一下,表面上垂着眼睛,目不斜视地把自己的挎包摘下来,进退之间,自己的目标也很明确——
他是为了梁炎东才坐在这里的,至于相亲什么的,想都别想。
打定主意,他悠悠地拿过茶壶给自己面前的茶杯倒满了,至于对面他爸在介绍旁边姑娘的时候都说了什么,耳朵里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等任道远说完,他已经斯条慢理地喝光了一杯茶水,放下茶杯,挑眉吸了口气,仿佛做足了心理建设似的,终于转头重新看向自己旁边羞答答低着头的姑娘,明明该是一张飞扬跋扈表情的脸,此刻竟然写满了绅士,声音虽然透着些掩饰不住的不耐,但是胜在徐徐动听:“小姐,我想我们大概不太合适。我这人性格不太好,脾气爆,还毛躁,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定下来的打算。而且我吧,现在就是一小警察,工作平时也不得闲,我觉得你条件这么好,值得找一个更好的人来照顾你,你说呢?”
他几句话说得谦和有礼,贬自己捧对方,兼之还隐晦地说明了,今天这个相亲完全是他爸安排的,他不知情,所以就算姑娘觉得打脸,也跟他没关系。
前前后后,几乎滴水不漏。
同样的话让他队里的同事们听见,一准儿得认为这混小子吃错了药。
其实对于任非这个身份而言,说话的艺术从小耳濡目染,他懂,只不过基本不用,因为在他现在的生活圈子里,用不着。
姑娘垂着眼双手握着杯不说话,全景窗外面夕阳的颜色洒进她的茶杯里,在水面铺上一层淡淡的暖色,映得女孩的双颊更加绯红。
那边服务员在陆续上菜,骨瓷摆在红木桌面磕出的轻微声响,反而让饭桌上沉默的一对小年轻更显尴尬,任道远皱眉清清嗓子,拿着公筷给姑娘碗里夹了块酱汁浓郁的红烧排骨,话却是对自己儿子说的:“男子先齐家而后平天下,终身大事定了心才能定。工作再忙,跟找女朋友也不冲突。”
“那齐家之前还得修身呢,”任非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嘴角勾起那种摆明要跟他爸对着干的弧度,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块排骨,嚼吧完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身都没修好,怎么齐家。”
任道远闻言一扬眉毛,“你身上哪坏了,说出来我给你修!”嘴上训斥着,手下却是很诚实地又往任非碗里夹了一筷子那个排骨——他儿子爱吃。
任非任由他爸夹菜倒也不拦着,只是碗里香气诱人的排骨浓油赤酱,他却偏偏就把筷子放下,不肯再动了。咂咂嘴,刚才对姑娘的谦和早就在跟他爸的一来二去中灰飞烟灭,他微微挑着眼皮儿,明知道他爸看不上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偏偏痞气全开地靠到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抖着腿故意噎对面那只市局没人敢惹的老虎,“我功能不全,您也给修得好?”
“说的什么混账话你!”
“咣当——”
“……”
任道远一声咆哮,旁边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被任道远的嗓门吓的,还是被任非的话骇的,刚夹起排骨的筷子一松,到嘴边的肉直线往下掉,她似要挽救,手忙脚乱扔下,筷子又打翻了面前的盘子,一溜鲜艳的油亮酱汁都翻到她的白色包臀连衣裙上,紧接着小盘子又跟着那块排骨一起生生不离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姑娘“哎呀”一声,赶紧拿着旁边的湿毛巾在身上蹭,可是为时已晚,好好的一朵白莲花似的小裙子,顿时一身脏污狼狈不堪。
“这可怎么办,我怎么回去呀!”姑娘手足无措,尴尬万分,扔掉徒劳的毛巾,又是着急又是狼狈,求助地看向任非的时候,眼圈竟然都已经微微红了。
大夏天,谁也没有两件衣服可给姑娘披一披救急,再说,就算任非有,他也不会把衣服给个陌生女孩披上,他就是特性儿,自己的东西,不愿意给无关紧要的人沾。
他略略皱眉,目光从姑娘沾满汤汁的胸前一直扫到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上,姑娘被他看得越发不自在,情不自禁把手放在腿上挡了挡的时候,任非才放弃继续观察揣测的意图,直截了当地问:“穿多大码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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