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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昶抖一下,嗫喏:“我、我错了……”

陆夫人“啪”一下将宣纸往案头一压,厉声:“先生跟我说,你这段时间功课不上心。我特意来看你,想不到先生真说对了。不好好读书,你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干什么?有什么事比读书更重要?”

陆昶支支吾吾。

陆夫人拍案怒喝:“说话!”

陆昶还是支吾半天说不出来,陆夫人干脆不问他了,叫来陪陆昶读书的小书童问话。小书童原本不敢说,但是陆夫人冷目寒霜,小书童被气势压得哭了出来:“郎君是要、要去‘雪溯院’,参加今晚的小宴。”

雪溯院?

陆夫人拧眉。

姆妈解释:“雪溯院如今是罗娘子住着的。”

陆夫人讶一下,唇往下压,露出一个冷笑般的神情。姆妈在一旁细细拷问什么“小宴”,陆夫人问:“四郎一个小孩子,怎么还能去参加筵席?罗娘子是只邀了四郎?”

小书童揉着眼睛哭哭啼啼道:“都、都邀了的,我们四郎也有请帖的。那请帖是叶子型,裁得可好看了,还有花香。我们四郎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好看的帖子,说罗姐姐人真好……听说大家都去,罗娘子的妹妹也在,我们四郎就想过去玩……”

罗姐姐真好?

当下里,姆妈让书童带路,把那请帖搜了出来,拿给陆夫人看。请帖确实做得精致漂亮,都是自家裁的纸张,平民百姓用不起。此年代纸张尚且珍贵,陆小四郎陆昶一个小孩子能收到这么精致的请帖,自然觉得自家前所未有的被人尊重,自然要去给所谓的罗姐姐捧场……

陆夫人的冷笑便没压住了:罗令妤可真是会收买人心。

陆夫人出身汉中名门张氏,她父亲是当代大儒,专修儒学。自来言传身教,陆夫人是瞧不得女子轻浮状的。新来的罗娘子罗令妤容色姣好甚妖,本就让陆夫人不喜;兼那女郎通身气派风流无比,多才多艺。这般风流贵族女郎,陆夫人是一贯厌之的。

陆夫人问小四郎:“你罗姐姐的这类小宴,是经常举办么?”

陆昶被吓得双目含泪:“是、是。“

陆夫人沉吟:“难怪今日我叫书院先生来问话,一个个吭吭哧哧,说起府上郎君们的功课,都说不太好。连二郎那般自省,最近功课都降到了甲中。”陆夫人探寻的目光看向姆妈,姆妈立刻出门叫人去请府上郎君们的书童、侍墨侍女,一一问起郎君们近日功课表现。

所有郎君中,陆夫人独独跳过陆三郎陆昀。

陆昀那个混不吝的……向来没法管,管多管少都有人不喜,陆夫人干脆直接放养了。

一时间,晚宴时辰到了,陆四郎非但出不了门,还被陆夫人罚站在廊下。他低头揉着酸涩的眼睛,心中沮丧又不安。看灯火达旦,哥哥们的书童、侍从、侍女都被陆夫人叫来问功课。陆夫人何等严厉,稍有不满便会放大十倍。

隔着一道竹帘,陆小四郎已经听得里头陆夫人的震怒——

“罗氏女误我陆家儿郎们!此心当诛。”

陆昶哭丧着脸,想这可怎么办……

……

陆小四郎那边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府上郎君们的侍从都被叫去问话。二房“清院”这里独树一帜,没人过来讨问,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了。

早在晌午时,“清院”就收到了“雪溯院”的请帖。罗令妤会做人,才与陆昀闹得不愉快,她帮王娘子操持的家中小宴,都没忘了陆三郎。而且怕陆三郎误会,下午时罗令妤和王氏女一同写请帖时,这封送来陆三郎面前的请帖被罗令妤刻意安排给王氏女写。王氏女心悦可以与倾慕的表哥写信,没有察觉罗令妤躲避的态度。

只是可惜,这么漂亮的请帖送来“清院”,陆昀瞥了一眼,就扔了——

陆三郎确实是不怎么参加家里这种小宴的。

比起罗令妤的做派,陆夫人傍晚问话时,单独漏了陆昀,就显得让人不那么愉快了。

晚间陆昀窝在榻上翻书,灯火映着他明润眉目,帘子挑动,火光一闪,他眼眸缩一下,看到贴身侍女锦月气哼哼地进了屋。锦月满脸写着“不高兴”,还把帘子耍得很响,影响到了陆昀看书。

锦月跟陆三郎告状道:“大夫人瞧不起我们!傍晚时她叫郎君们的书童侍女问各位郎君们的功课,就是不问郎君你。怎么,郎君你不姓陆啊?府上就她家二郎宝贵啊?”

陆三郎翻一页书,淡声:“大夫人耿直,向来如此。没人管,多高兴。”

锦月一点都不觉得高兴。锦月在帘子下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跟陆三郎八卦道:“听说起因是罗娘子那边闹的……”

陆昀仍低着眉,似在认真看书。然了解他的锦月见他半天不翻书,就知道他在听自己说话。锦月盯着三郎那仍透着隐约巴掌印的脸看,心想罗娘子果然在三郎这里与众不同。锦月当即把自己打听到的八卦说给陆昀听,末了沉默一会儿,同情道:“寄人篱下,还惹恼了陆夫人。罗娘子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陆夫人那般眼里揉不得沙,恐要亲自去‘雪溯院’,训斥罗娘子了。”

陆三郎漫不经心:“活该。”

他停顿一下:“早提醒过她,谁让她不听。”

锦月却不赞同,她对罗令妤还是很有好感的。因为,咳咳,罗令妤经常给他们这里送礼,送的礼物陆三郎态度不明,锦月却喜欢罗令妤的上道。她为罗令妤争取道:“话不能那般说。罗娘子年纪尚轻,又不识得陆夫人,初来乍到,自然会走些误区。这些,三郎我们刚回建业时,不也吃过这些苦么?”

“都是没有父母庇护的……三郎你对罗娘子就没有一点同病相怜感么?罗娘子还不如您当年呢……您好歹是正统的陆家血脉,罗娘子在我们家,可是什么都没有的啊。”

“郎君、郎君……”

陆昀:“叫魂呢?”

锦月脸刷地红了,她眨眼,期盼地望着三郎。

良久,看陆昀扯了下嘴角:“你去打听下她那个小宴怎么回事。”

有三郎撑腰,锦月当即面露喜色,应一声后出去让人去“雪溯院”打听情况了。回来后,锦月在廊下窗口踮脚望一眼屋中还在淡定翻书的陆三郎,她想三郎惯来如是,但只消自己给三郎找到出行的衣衫,一会儿三郎肯定会出门的。

多亏了罗令妤平时的“心机”,投得锦月的好。

锦月回头,正要去隔间准备三郎的衣袍,忽然深吸一口气,看到院中站着的大氅青年。锦月张口结舌:“公、公、公子!您怎么来了?!怎么不通告一声?”

青年面容秀气,站在院里,一众仆从们战战兢兢地垂着头不敢看,他不知道站着看了多久。青年看到了锦月,轻轻地说了几个字:“三郎,有,疾,孤,来,看。”

他说的又轻又慢,字数还少。

锦月领他进去见人——

这位是当今南国陛下名下的五公子,陈王刘俶(音同触)。也是陆二郎陆显不喜三郎交好的那位公子。

刘俶说话这么少,非其他缘故,乃因,这位公子,是结巴。然他口吃的事,哪怕是陆三郎的贴身侍女,锦月也是不知的。

翠玉般鲜妍的色泽。

甚是眼熟,好似见过。

众所周知,陆三郎虽长了一张桃花相,但许是受相貌所累,他品性最是高洁,光风霁月。和陆二郎的沉稳内敛不同,陆三郎是孤高傲物。名门出身,陆家郎君们到这个年纪,性之所好,身边多多少少都有过女子。哪怕不好色,也定有过好奇,兴趣。

只有陆三郎没有。

陆家表小姐们花枝招展,来来去去,没有一个能和陆三郎多说两句话。

这般性情高傲清冷的郎君,居然有一日,怀中抱了一个女子?!这这这……

陆夫人瞠目结舌,一时都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盯着陆昀看。陆昀怀里的罗令妤则扒着郎君的衣袖,抖个不住,拼命地掐陆昀的手臂,暗示他快想办法走。陆昀顶着一张俊脸,非常无辜地回望陆夫人。陆昀表现得如此淡定、理所当然、厚脸皮,陆夫人渐渐迷茫,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一丝丝不坚定的怀疑。

陆夫人:……难道是我多心了?

陆夫人还没醒过神,他们前面的院子就有小厮奔了出来,替院里的人说:“夫人,快快快!二郎这次是真的醒了!”

儿子醒来这事自然比“陆三郎可能睡了府上的侍女”更加重要,一听到陆显的消息,陆夫人再顾不上理会陆昀这桩艳.情。给了陆昀一个警告的眼神,陆夫人领着侍女们急忙从陆昀身边走过,进院子里看望陆二郎了。待人走后,陆昀揭开披风,怀里的美人儿脸已经憋得红透了。

陆昀还没说什么,罗令妤就激动无比:“二表哥终于醒了?太好了……三表哥快送我回佛堂,我要赶紧见二表哥!”

罗令妤心立刻飞到了陆二郎身上,想着如何在陆夫人等人之前给陆二郎提醒、把落水一事招到自己身上。刻意忘掉陆夫人刚才的搅局,躲在陆昀怀里,罗令妤悄悄拂了下鬓角的发丝,用袖子擦去额上的汗。她还凑到自己袖口,闻了一下。